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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尘还是笑:“你猜。”
三皇子再也没了好脸色,防备地看着他,即便他再蠢,也不可能往他刀口上撞,浓雾内必定藏了士兵。
凌墨尘笑了笑,道:“三殿下信不信,今日就算只有我一人,也会拿下你的人头。”
三皇子一愣,随后大笑,“狂妄!”管不了那么多了,“杀!捉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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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邺人与胡人不仅面貌不同,服饰也有差异,青州侍卫着绯色衣裤,黑筒靴,身披银色铠甲,头戴同色兜鍪,兜鍪顶以红缨装饰。
胡人则喜欢黑色,戴的是风雪帽,帽遮上翻,喜欢将胡子编成小辫,若是人站在跟前,很容易便能区分出来。可此时河面上白雾蒙蒙,能见度低,待看清对方时,对方也看清了你。
走在前面的一名侍卫盯着陡然出现在跟前的胡子脸,愣了愣,大叫一声,“胡人!”手里的刀还未举起来,胡人的大弯刀先逼到了面门。
侍卫被恐惧包围,身子僵住不能动。
眼见人头就要落地,跟前的胡军却忽然不动了,面上逐渐露出痛苦之色,随后倒在了一边。
沈明酥从那胡军身后探出头,一把拉起了跌坐在冰面上的侍卫,扬声道:“胡人就在附近,都看仔细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已经遇到了一个胡人,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很快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脚下冰面上的血迹。
身边陆续地传来了叫喊声。
沈明酥的弯刀昨日断在了雪山内,拿的是侍卫用的眉尖刀,一刻也不敢松懈,刀起刀落,脸上身上渐渐地沾满了鲜血。
一行人穿过了浓雾,到了河面正中央,看着眼前的凄惨血海,都呆在了那儿,这才知道适才遇到的只是一群被杀散而迷了路的逃兵。
真正的大军已经覆灭在了这儿。
冰面是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鲜红的血迹流在冰面上,成了一条河流。
躺着的几乎全是胡人。
秦智也被跟前的情景怔住了,眨了眨眼,喃声道:“怎么回事,北河里的祖宗显灵了?”
沈明酥没出声,抬目扫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了前面的一处血海中。
血堆里,一人慢慢地爬了起来。
身上的衣裳已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和头发也被血沾污,看不清原样,手里提着一颗头颅,步伐踉跄,缓缓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河面中央的雾气单薄, 阳光折射在空中,泛出了金银色的光芒,那人手中的头颅还在滴着血, 脚踩着鲜红的血流,一步一步走出了尸海。
尸山血海映在他身后,竟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妖魅。
河面上的寒风呼啸, 没有一个人出声,都被这一幕怔住,即便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也看了出来,并非胡军,他是尸海里爬出来的唯一一个大邺人。
一个人, 杀了整只胡军秦智扫了一眼跟前堆积起来的尸海, 至少有一千人。
他是鬼吗。
没给他质疑的机会,那人先开了口, “都来了?”
秦智一愣。
国师?凌墨尘?
凌墨尘抬手抹了一下脸,奈何手上全是血迹, 越抹越脏,索性也就这样了。
笑了笑,提起手里的头颅对跟前的沈明酥一扬,平静地道:“萧家三皇子,他倒是胆子大, 带着人马渡船过来, 想过北河, 偷袭。”
沈明酥嘴唇动了动, 没应,愣愣地看着他一身血。
“幸好在山上看到了, 来不及搬救兵,带着侍卫先过来了。”凌墨尘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指了一下她身后的浓雾,“人都去了岸边,一个不少。”
有些累,他没站稳,双膝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分明一身被血浸透了,此时却看不出半分狼狈,将手中的头颅轻搁在了她脚边的冰面上,喘了口气,抬目望了一眼四周,继续同她聊道:“当年父皇在此地身受重伤,不久后便归了天,我从小就听姑姑和养父说起这一块儿,耳朵听起了茧子,不自觉地将其幻想成了人间地狱,总觉得这里藏着一头怪兽,可怕至极,为此还做过不少噩梦,如今亲眼见到”
他没往下说,抬头看向她,“以后告诉赵佐凌,下回再结冰,便炸了它。”
确实可怕。
沈明酥没应他,走上前蹲在他跟前,伸手扶他,“你先起来。”
凌墨尘没动,看着她递过来的那只手,五指纤细,细嫩白皙,干净得像是被月光浸洗过一般,就是这只手,曾搀扶过他,喂过他药,救过他命,给过他温暖。
他做梦也想再去牵一回,但他不能再握,他怕自己一旦握住了,再也舍不得松手,眸子里进了血,里面的水雾流出来,与脸颊上的血污一融,成了两道血泪,他低头,轻声道:“丹十,我要走了。”
沈明酥的手一顿。
沉默了一阵,凌墨尘等脸上的水汽尽数落了下来,才望向身旁的那颗头颅,道:“送给你的。”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她不是一般的姑娘,送一颗胡军的人头给她,比送花好。
又想起来了一事,看着她,目光流露出了几分柔和,道:“四丹还在,在桥市。”
她说,她院子里曾经有个药童,为了保护她死了,灵魂永远都出不来,她要他保护好他们。
他答应她的,也没忘,“我走之前,给了他们一笔银子,本想让他们各自回家谋生,他们却不走,在桥市开了一间茶楼,说”他笑了一下,“说要等你回来。”
还要等他回来。
沈明酥蹲在他跟前,眸子轻轻一颤,脸上也有几道血迹,耳畔的发丝被风寒吹乱,黏在了脸上,伸着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下。
“别觉得愧疚。”凌墨尘道:“我不喜欢那个位置,赵佐凌比我更适合。”
风刮着她的鼻尖而过,寒气一浸,又刺又酸,沈明酥看着他身旁溢出来的血迹,喉咙哑了哑,没说出来话,脸颊上却忽然滑下来的一滴泪。
凌墨尘看到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擦。
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收了回来,笑了一下道:“也别怕,我是谁?无所不能的凌国师,怎会如此轻易死了?况且我还有雲骨在身,会好好地活着,大邺二十几个州,之前走了一趟,走得太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细细游耍,又怎会让自己的灵魂禁锢于此。”
他道:“原本要打算找你道别的,如今见到了,正好,便就此别过。”
歇息得差不多了,试着爬起来,手撑着地,没让她扶,挣扎了几下,到底是站了起来,冰面上留下的一滩血渍,分不清是他身上沾的,还是他自己的。身子几番摇摇欲坠,又彷佛永远都不会倒。
“要是哪天走到了昌都,再让丹十请我吃一个鸡蛋。”他最后对沈明酥一笑,“丹十,我走了,保重。”
沈明酥已跪坐在了冰面上。
他转过身,同来时一样,脚步踉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走进尸海堆里,从里面拉起了同样一身血的冯肃,一主一仆,两人相互搀扶着,跌撞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儿。
但大邺这么大,走到哪儿便是哪儿。
二十二年前,顺景帝放弃了自己的江山,守住了这条北河,他告诉身边的人,天下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他属于苍生,属于每一个大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