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洋人”(1/1)

首发：~第6章 “小洋人”

“小洋人”是班里大兵根据王东明长相起的外号。的确，王东明除了一头乌发与西人有异，全身的白皮肤及面部轮廓，几乎都跟欧罗巴人种八成相近——双眼皮，高眉弓，深眼窝，低颧骨，立体的鼻子，微薄的嘴唇，外加一双充满异族特征的蓝眼睛。 与说话做事急三火四的黑龙江新兵相比，王东明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比较内向的慢性子，然而他却慢而不散，悠而不懒，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平时只要他不张嘴漏出纯正的沈阳大碴子味，最初与其谋面的人，大都觉得十分诧异：“呀！外国人？！”如果再望其一身戎装，必再添二分诧异：“哇！穿中国军服的外国人？！”极个别的人，甚或联想到白求恩，路易艾黎，爱泼斯坦，李约瑟等人的时代背景，再结合当年“时刻不要忘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社会教化，大致就能杜撰出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前来中国投身革命的故事。然后一传十 ，十传百……不出三天，“小洋人”的外号就能演义成新兵连有外国人的实锤新闻。 谣言的制造与传播，大体都离不开社会背景以及人的认知的偏执与局限，就好比桌上摆一把发送摩尔斯密码的电键，不同年龄的人望见它的第一反应往往差别巨大。小于20岁的人会问：“这是什么？”30岁的人会说：“这东西在电影上见过。”40岁的人会说：“好像是发电报的东西！”60岁以上的人会单刀直入：“你不会是台湾特务吧？！”足以说明，人的经历在导向自身认知的过程，一定带有被曾经教化的痕迹。 话又回到王东明，1971年我在延边州葆园远程电台通联实习期间，曾见过朝阳川电台的王东明的哥哥王曙光，其相貌比弟弟更像欧罗巴人，当然这是后话。 回想和王东明在3排11班初次见面，我也曾暗自感叹：“哎呦呦，看人家的模样，怎么长的呢？！”羡慕过后，也曾到玻璃窗前偷偷端详过影子的自己——黝黑的皮肤，单眼皮，肿眼泡，厚嘴唇……猜想是玻璃反光太弱，苦心的一番查看，竟毫无发现所谓的长处，估计换片高光玻璃或许会好？我猛然想到了镜子，那可是大兵人手一件的宝贝。 小小的手镜有方有圆，夹层中常嵌有大兵自己或女朋友的单人照片，无论反握正拿，几乎都有看头，他们没事就掏出镜子照呀、看呀，以至于蹲在茅厕也闲不下，爱美——似进入一种超然之境。不久，小兵们也学得有模有样。正可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不可低估榜样的力量。 汽车十团团部大楼近旁有一个军人服务社，几乎每天都在中午和傍晚时分人头攒动，周日全天更是如此。其厚重的棉门帘在你进我出的人的胳膊的抬举中节奏的乎扇着，也让从屋里溢出的热流在门框上方化成了雾气。 走进军人服务社，不大的一间小屋略显局促，门字形的三边柜台，被人为划出了糕点糖果、日用杂货、文具用品等三个部分。并不丰富的商品谈不上琳琅满目，却不乏勾人嗅觉的味道。那颜色焦黄的炉果，蓬松柔软的槽子糕，沾满白砂糖的江米条，印有几何图案的小饼干……还有形似血块的山楂糕，状如橘子瓣的硬糖等等，几乎都能让人产生“望梅止渴”的条件反射。只是大多数新兵在一饱眼福之后，通常会下意识摸摸口袋，咽口唾沫后沉思片刻，大都选择坚定地放弃。毕竟，每月6元的津贴费，似乎不允许这般享受的，即使每月津贴已经20元的老兵班长杨元礼，也不敢轻易造次。据他讲，如果按每周给父母一封信、给对象两封信的频率，每月的家信支出是一元四毛；洗衣皂每月一条四毛五，留兰香牙膏五毛一支能用仨月，再加上每月两毛钱党费，20元的津贴只剩18元不到，这可是他准备盖房子娶媳妇的钱。 当人群中某个新兵购买了其中的某种吃食，与之同时涌出这小屋的就不止三两个人了。他们一小伙人会找一个僻静的角落聚拢一块，迅速且悄无声息的吃完油纸包裹的东西并快速散去。因为按规定，新兵在营区是不可以吃零食或勾肩搭背的。 七分钱一个的蛤蜊油是日用品柜台最抢手的货，由于连续徒手挖掘堑壕，许多起初没有防护意识的新兵手背都生满了厚厚的皴，皴严重了会裂口子，镐头落下后的剧烈震动，会让皴裂渗出殷红的血。星星点点的血津儿再凝结成发黑的血痂，一阵一阵的，疼似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