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章 古怪盗党
突然一人越众而出，面白身高，三十五六岁年纪，正是那使剑的管振阳。他向费望舒一抱拳，说道：“尊驾还剑之德，在下没齿不忘。尊驾武功精湛，在下更是佩服。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两位尽管请便，在下在这儿恭送。”说着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走到费望舒跟前停住，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
费望舒抱拳还礼，说道：“王姑娘呢？你们答允了不打这抱不平的。”管振阳道：“抱不平是不敢打了。我兄弟们只邀请王姑娘北上一行，决不敢损伤王姑娘分毫。”
费望舒笑道：“倘若真是好意邀客，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转头叫道：“王姑娘，人家邀你去作客，你去是不去？”王香香走出门来，说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识，邀我做甚？”盗众中有人笑道：“我兄弟们自然不识王姑娘，可是有人识得你啊。”
王香香叫道：“我的孩子呢！快还我孩子！”管振阳道：“两位令郎安好，王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保护，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
陈丹妮向费望舒瞧了一眼，心想：“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刘飞不过是个物流公司的小老板，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只见王香香突然红晕满脸，说道：“我不去！快还我孩子来！”也不等群盗回答，径自回进了石屋。
费望舒见王香香行动奇特，疑窦更增，说道：“王姑娘和在下交情匪浅，不论为了何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管振阳道：“尊驾武功虽强，只恐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待到晚间，另有强援到来。”
费望舒心想：“这人所说的人数，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总算没骗我。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王姑娘而去？丹妮却不能平白无端地在此送了命。”低声道：“丹妮，你先骑这马突围出去，我一人照料王姑娘，那便容易得多。”
陈丹妮知他顾念自己，说道：“咱们结拜之时，说的是‘有难共当’呢，还是‘有难先逃’？”费望舒道：“你和王姑娘素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陈丹妮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说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
费望舒心中大是感激，自忖一生之中，甘愿和自己同死的，丑奴儿是会的，王万户也会的，奇怪得很，一瞬之间，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秦英豪也会的。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点也不踌躇，只是这么说：“活着，咱们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管振阳等了片刻，又道：“弟兄们决不敢有伤王姑娘半分，对两位却不存顾忌。两位又何必没来由地自处险地？尊驾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得紧，有意高攀，想交个朋友。咱们后会有期，今日便此别过如何？”
费望舒道：“你们放不放王姑娘走？”管振阳摇了摇头，还待相劝，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这小子不识好歹，管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傻小子，凭你一人，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
突见白光一闪，一件暗器向费望舒疾射过来。管振阳跃起身来一把抓住，却是柄飞刀。费望舒道：“尊驾好意，兄弟心领，兄弟交了尊驾这个朋友。从此刻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说着拉着陈丹妮的手，翻身进了石屋。
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好几件暗器射来，他用力一推大门，突突突几声，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群盗大声唿哨，冲近门前。
费望舒抢到窗孔，拾起桌上的钢镖，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那大盗“啊”的一声，肩头中镖。这人极是凶悍，竟自不退，叫道：“众兄弟，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咱们还有脸回去吗？”
群盗连声吆喝，四面冲上。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盗众不怕费望舒发射暗器，正用重物撞击，要破壁而入。
费望舒连发暗器，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
陈丹妮取出碧血真情七叶花所制蜡烛，又将解药分给费望舒、王香香和病倒在床的妇人，叫他们含在嘴里，一待敌人攻入，便点起蜡烛，熏倒敌人。但陈丹妮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敌人大举来攻，对之不免无济于事。安排这枝蜡烛，也只尽力而为，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实无把握。
便在此时，突的一响，西首的石壁已给攻破一洞，群盗怕费望舒厉害，没人敢孤身钻进，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总能一拥而入。
费望舒见情势紧迫，暗器又已使完，在石屋中四下打量，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陈丹妮叫道：“大哥，这东西再妙不过。”俯身到那病妇床边，伸手在地下一按，双手举起，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石屋中积有不少。
费望舒叫道：“妙极！”嗤的一声，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包了一大包石灰，猛地缩身一冲，从破孔中钻了出去，闭住眼睛，右手一扬，一包石灰撒出，立即钻回石屋。
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费望舒所伤，哪料得到他反客为主，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白雾茫茫，站得最近的三人眼中登时沾上，剧痛难当，一齐失声大叫。
费望舒突击成功，一转身，陈丹妮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费望舒道：“好！”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伸左手高高举着，飞身跃起，忽喇喇一声响，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
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两个石灰包扬处，人丛中又有人失声惊呼。陈丹妮连包几个石灰包，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费望舒东南西北一阵抛打，众人又叫又骂，退入了林中。这一役对方七八人眼目受伤，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
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群盗不敢过来，费望舒等却也不能冲杀出去，一失石屋的凭借，便无法以少抗众。
费望舒和陈丹妮有说有笑，两人同处患难，比往日更增亲密，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同生共死的感觉，虽说是义兄妹的结拜之情，在陈丹妮心中，却又不单是如此。王香香却有点儿神不守舍，只低头默默沉思，脸上神色忽喜忽愁，对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
费望舒道：“咱们守到晚间，或能乘黑逃走。今夜倘若走不脱，丹妮，那要累得你送上一条小命了，至于我四方树敌查海安这老小子的老命，嘿嘿！”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笑道：“早知跟查海安无关，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
陈丹妮微微一笑，低声问道：“大哥，待会儿如果走不脱，你救我呢，还是救王姑娘？”费望舒道：“两个都救。”陈丹妮道：“我是问你，倘若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非死不可，你便救谁？”费望舒微一沉吟，说道：“我救王姑娘！我跟你同死。”
陈丹妮转过头来，满脸深情，低低叫了声：“大哥！”伸手握住了他手。
费望舒心中一震，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往窗孔中一望，叫道：“啊哟，不好！”
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瞧这情势，显是要行火攻。费望舒和陈丹妮手握着手，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色之中，两人都瞧出处境已然无望。
王香香忽然站到窗口，叫道：“喂，你们领头的人是谁？我有话跟他说。”
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说道：“王姑娘有话，请吩咐小人吧！”王香香道：“我过来跟你说，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那老者道：“谁有这么大胆，敢拦住王姑娘了？”
王香香脸上一红，低声道：“费兄弟，丹妮妹子，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费望舒忙道：“使不得！强盗贼骨头，怎讲信义？王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王香香道：“困在此处，事情总是不了。两位高义，我终生不忘。”
费望舒心想：“她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她孤身前往，自是凶多吉少，救人不救彻，岂是大丈夫所为？”眼看王香香甚是坚决，已伸手去拔门栓，说道：“那么我陪你去。”王香香脸上又微微一红，说道：“不用了。”
陈丹妮实在猜测不透，王香香何以会几次三番地脸红？难道她对大哥竟也有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
费望舒道：“好，既是如此，我去擒一个人来，作为人质。”王香香道：“费兄弟，不必……”话未说完，费望舒已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一推大门，猛地冲出。众人齐声大呼。
费望舒展开轻功，往斜刺里疾奔。众人齐声呼叫：“小伙子要逃啦！”“石屋里还有人，四下里兜住。”“小心，提防小伙子使诡计。”呼喝声中，费望舒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入了人丛之中。
两名盗伙握刀来栏，费望舒头一低，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左手一勾，想拿左首那人手腕。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单刀横扫，费望舒迫得举刀封架，竟没拿到。这么稍一耽搁，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两条钢鞭，一条链子枪，将费望舒围在垓心。
费望舒大喝一声，提刀猛劈，当当当三响过去，两条钢鞭落地，链子枪断为两截，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但他自己的单刀也已刃口卷边，难以再用。众人见他如此神勇，不自禁地向两旁让开。
那老者喝道：“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赤手空拳，猱身便上。费望舒一惊：“此人身手沉稳，大是劲敌。”左手一扬，叫道：“招镖！”
那老者驻足凝神，要瞧清楚他钢镖来势。哪知费望舒这一下却是虚招，左足一点，身子忽地飞起，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右臂探出，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跟着翻身上马，从人丛中硬闯出来。
那马给费望舒一脚踢在肚腹，吃痛不过，向前急窜。众人纷纷呼喝叫骂，有的乘马，有的步行，随后追赶。那马奔出数丈，费望舒只听得脑后风生，一低头，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去势奇劲，发锥的实是高手。
费望舒在马上转过身来，倒骑鞍上，将那大盗举在胸前，叫道：“请发暗器啊，越多越好！”那大盗给扣住脉门，全身酸软，动弹不得。费望舒哈哈大笑，伸脚反踢马腹，只踢了一脚，那马扑地倒了，原来当他转身之前，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穿腹而入。费望舒纵身落地，横持大盗，一步步地退入石屋。
众人怕他加害同伴，不敢一拥而上。这伙人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横冲直撞，不但没伤到他丝毫，反给他擒去了一人。众人相顾气沮，心下固自恼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
王香香喝彩道：“好身手，好本事！”缓步出屋，空手向群盗中走去，竟不持兵刃。众人见她走近，纷纷下马，让出一条路来。王香香不停步地向前，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这才立定。
费望舒和陈丹妮在窗中遥遥相望，见王香香背向石屋，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陈丹妮道：“大哥，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若有不测，岂不是相救不及？”费望舒“嗯”了一声，他知陈丹妮如此相问，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果然，陈丹妮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和这些人说话，不想让咱两个听见！”费望舒又“嗯”的一声。他知陈丹妮的猜测不错，可是，那又为什么？
费望舒和陈丹妮听不到王香香和众人的说话，但遥遥望去，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
陈丹妮道：“大哥，这盗魁对王姑娘说话的模样可恭敬得很呐，不敢半点儿飞扬嚣张。”费望舒道：“不错，这盗魁很有涵养，确是个劲敌。”陈丹妮说道：“我瞧不是有涵养，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费望舒也已看出了这一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想这事甚为尴尬，不愿亲口说出。
陈丹妮瞧了一会儿，又道：“王姑娘在摇头，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可是她为什么……”忽然侧过头来，瞧着费望舒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又回头望向窗外。
费望舒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她为什么……怎地不说了？”陈丹妮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问了出来，怕你生气。”费望舒道：“丹妮，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都不会瞒你。”陈丹妮道：“好！王姑娘跟那盗魁说话，为什么不是发恼，却要脸红？这还不奇，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
费望舒道：“我在疑心一件事，只是尚无佐证，现下不便明言。丹妮，你大哥光明磊落，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信得过我么？”陈丹妮见他神色恳切，很是高兴，微笑道：“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只要你很好，那就好了。我猜这件事中，牵涉到王姑娘的什么私情……以致对方不肯明言，王姑娘也不肯说。”
费望舒道，“我初识王姑娘之时，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她见我可怜，这才给我求情……”说到这里，抬头出了会神，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轻轻道：“该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但我信得过她是好人……她良心是挺好的。”
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显是穴道受点后酸痛难当。费望舒转身在他章门穴上一拍，又在他天池穴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请勿见怪。尊驾高姓大名？”那大盗浓眉巨眼，身材魁梧，对费望舒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学艺不精，给你擒来，要杀要剐，便可动手，多说些什么？”
费望舒见他硬气，倒钦服他是条汉子，笑道：“我跟尊驾从没会过，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在下心中不明，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那人厉声道：“你当我姜存旺是卑鄙小人么？凭你花言巧语，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
陈丹妮伸伸舌头，笑道：“你不肯说姓名，这不是说了么？原来是姜存旺姜三爷，久仰，久仰。”姜存旺呸的一声，骂道：“黄毛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陈丹妮不去理他，向费望舒道：“大哥，这是个浑人。不过他们嵩阳派的前辈金钩铁掌晏成龙跟小妹很有点交情。濮存晰、孔存昭他们见了我都很客气，说得上是自己人。你就别难为他了。”说着向费望舒眨了眨眼睛。
姜存旺大是奇怪，问道：“你识得我大师哥、二师哥么？”语气登时变了。陈丹妮道：“怎么不识？我瞧你的嵩阳刀法和鹰爪雁行轻功都没学得到家。”姜存旺道：“是！”低了头颇为惭愧。
嵩阳派是北方武林的大门派，门中大弟子濮存晰、二弟子孔存昭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陈丹妮曾听师父说起过，知道他的前辈便是赫赫有名的金钩铁掌晏成龙，门中这一代的弟子，取名第二字用个“存”字，第三字多用“日”字旁，这时听姜存旺一报名，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自然一猜便中。至于姜存旺的武功没学到家，更不用多说，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又怎会给费望舒擒来？但姜存旺脑筋不怎么灵，听陈丹妮说得头头是道，居然便深信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