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一章没有如果
小河边一只蚂蚁冒着被河水淹没的危险把河边死去的同伴拉上了岸,来不及喘口气,拉着同伴的尸体踏上了布满小草的荒野。
尚云望着远去的蚂蚁,拉着驮满水的黑驴,低着头向家走去。
黑驴驮着水,不在撒欢打滚,陡峭的山路让黑驴不时地放着响屁,宛如晴天的惊雷。一条红色的虫子经不住黑驴的屁,从黑驴的肠肠肚肚掉到了地上。
天大旱,路上到处都是尘土,尘土不时钻入尚云的布鞋。
布鞋是母亲纳的千层鞋,鞋底中间有母亲用针线纳的一朵花,花印在尘土上,有叶子也有叶柄。
天马上要变黑了,太阳将尚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小山岗上。
小山岗上长满了树木,有各种各样的树,最多的是杏树,其次是杨树。
二十来种鸟儿在树林里穿梭着,追逐着,嬉闹着。
黑驴的影子不时地落在尚云的影子里,斑驳陆离,驴影子里有人,人影子里有驴。
尚云低着头,扯着黑驴缰绳,山路太陡,黑驴已经出了汗,浑身湿漉漉的,宛如被水洗过一样。
在这个宁静的小山村,人们就离不开驴。
村里人可以杀猪杀羊,就是不能杀驴。驴活着要替村里人磨面、驮水、犁地,是村里人的朋友,不是奴役。
驴干不动活了,村里人会把驴好吃好喝养起来,驴死后,村里人会让驴像人一样享受土葬。
“云,上学的钱凑够了没?”
王大妈站在地畔,锄头上的泥土没有一点水分,二十多天没有下雨了,这天要旱死庄稼呀!
这个问题本来不用问,偏偏王大妈要问,尚云眉毛拧成了一团疙瘩。
“我不准备去上学了。”尚云低着头,低声说道。
“云,不去上学好,胡石匠家那三个没有良心的,狗娘养的,就知道要钱,没心没肺!”
学生在上学阶段向家长要钱怎么就变成没心没肺了?
尚云低下头,猛拉了一把黑驴缰绳,黑驴朝着王大妈放了一串响屁,伴随着响屁,一个红红的虫随风落在了王大妈的手背上。
“死驴,拉虫也不看地方!”
黑驴也许听懂了骂声,“呜啊噢”地叫了一声,惊得树上的鸟儿到处乱飞。
又行半里路,虽然尚云低着头在走,可还是听见了人们的说话声。
“云那孩子可怜呀,跑了三天爬了三十多座山也没有借到五百元。”
“就他家那个穷样子,谁放心把钱借给他。这钱都是苦来的,不是天上掉下的。”
“我家那小子也不知能不能考上个重点大学,要是有云那个成绩,我卖血也不让他辍学。”
“你老哥那个家底,没有钱,起码银行给贷款,和那小子就无法比,人贫穷了叫个担保人也叫不下。”
“我倒是想给云去担保,但担心我给担保了,到我用钱的时候贷不出款来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把贷款归还了。”
“屁话,说到底还是不想去给担保!”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驴的屁声中渐行渐远,两只喜鹊在大杨树枝头欢迎着云和黑驴回家。
路慢慢变得平缓,黑驴不再放屁,“嗒嗒”的驴蹄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干燥的路面。
这是一条通往小河的小路,全程三里多一些,靠近小河一里半是自行车路,剩下的是架子车路。
自行车是村里人主要的通行工具,架子车是村里人重要的生产工具,有一辆三轮车的便是村里的富人。
比起外面这里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邻村已经班车进村了,可尚家河村因为地广人稀、山势陡峭,路依然是三轮车路。
五里一家是正常的,连绵起伏的五六座山常常坐落着一两户人。
邻村已经通电七八年了,尚家河村今年才勉强全部通电,大多数户用的是木头杆子,勉强能够带起照明的电灯泡。
贫穷让尚家河村的孩子都憋了一口气,发誓要好好学习,通过考上大学改变命运。
对于一个生活在极端贫困地方的孩子――农民家的孩子,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出路也许就是考上大学,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
尚云便是这些贫穷的孩子中的一员,他渴望着通过上学改变命运,可贫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3200元的学费,说什么也凑不够。
去银行贷款,没有人愿意给他担保,贷不出来。
借,向亲戚邻居借,跑遍了整个村,找遍了所有的亲戚,也就勉强能凑一千块钱。
家里没有什么能够卖的,温饱刚刚解决,三姐上学已经拿走了家里所有能够变成钱的东西。
唯一能变成钱的便是两头黑驴,可全家人要吃,还指望着两头黑驴拉犁种地,一百多亩地没有黑驴是不行的。
尽管每年春天会霜冻,尽管年年广种薄收,但依然要广种薄收。
买不起化肥,买不起籽种,有太多的买不起,但地还是要种的。不种地,就会挨饿。
没有粮食的日子,尚云经历过。前年春季霜冻,小麦绝收;夏季大旱,糜子和谷子减产。全家吃了几个月马铃薯,那马铃薯吃多了肚子涨得要死,想吐却吐不出来。
尚家河村贫穷出了名,缺钱缺粮出了名,娃娃们个个学习出奇地好出了名,家家户户娃娃多出了名。
本来贫穷,一家子却要供养三四个娃娃上学,一个个娃娃到了学校就像中了魔,见了书就舍不得放下。
供不起娃娃上学的大人们,一个劲劝说自己的娃娃回家,可谁也不回来。
老大想上学,老二也想上学,老三老四一样想上学。
上了学就不用在地里汗流浃背干活了,比起干农活,上学简直就是在享受。
对于尚家河村的娃娃们,学校便是天堂,可这个天堂,尚云永远去不了。
“看你这个怂样,回了家就像没有了魂!你爷爷、太爷爷,祖爷爷,还有你祖爷爷的爷爷,都在这里种地,不也是一辈子过了吗!”
父亲扛着镢头,骂着低头拉蒙的尚云。
“云,你就安心干活吧。好好干两三年,我和你大给你说个媳妇,然后生一堆堆娃娃。人呀,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
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安慰着尚云。
“如果能凑够这学期学费就好了,大姐只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大姐有了工资,会供你上学。”
三姐临走时,再三叮嘱,要他去求人,向亲戚邻居下跪,只要能借到钱,多磕几个头。
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磕头也换不来钱,还是不要再去践踏久存的那么一点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