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42章 番外:禁书
埃拉托·哈尔肯觉得他几乎要犯心脏病了——或是已经犯了,他不得不捂着胸口缓缓坐倒在地,眼前事物渐渐模糊,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叫,犹如嗡嗡直响的电流声
直到好几分钟后,这可怕的症状才勉强消失。他抬手抓住一旁书柜的侧面,费劲力气地将自己弄了起来,引起无数尘埃飘荡。在头顶电灯迷蒙的光线中,它们是那样显眼。
老哈尔肯不自觉地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打量起四周。
他大概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下来过这里了,自打他的妻子、儿子与女儿全部去世以后,这里就被他封存了起来——连带着他们的东西一起。
对待死亡与离去,人与人有不同的态度。有些人会固执地将死者的东西放在原地,不准半点移动,但对于老哈尔肯来说,他宁愿让那些寄托着温馨与美好的东西在地下室里发霉腐烂,也不愿意再看见它们哪怕一眼。
但今天不同。
今天,他非得下来一趟不可,为此他甚至早在昨天就做好了准备。他去了一趟四条街之外的崔茜女士裁缝店,买了一套适合他如今身材的新衣服。
黑色外套,白色衬衫,棕色长裤他结婚时穿的就是类似的一套打扮,奈何他胖的实在是太厉害,根本穿不上原先的衣服。好在那时候的皮鞋倒是还算合脚,除去大了一些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新衣服花了他四十帝国币,这不是一笔小钱,但老哈尔肯根本就不在乎——他有一家旧书店,虽然早已托管了出去,也挣不了多少钱,但他自己一个人又能花多少钱呢?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起了床,熨烫衬衫,整理袖口,擦亮皮鞋,直到确认一切妥当,他才搬来一把梯子,打开了自家的地下室。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涌出的空气并不臭,虽然的确盘旋着一股尘埃与腐朽的味道,却并没有什么异味。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本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却踩空了最后一脚,狼狈地摔了下去再然后,便是他错以为自己心脏病发的那阵耳鸣与喘息。
你这没用的老家伙,连架梯子都使不好。
他在心中嘲笑着自己,慢慢地朝里走。
地下室并不大,却堆放了许多东西。坏掉半边门的旧衣柜,床脚塌了的一张单人床,布满裂纹的穿衣镜以及许多只大箱子。
它们被塞得满满当当,又被绳子死死地捆住,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这些箱子里关着某种怪物——只是,对老哈尔肯而言,事实倒也大差不差。
他刻意地没有去看它们,只是遵循着自己的记忆向最深处走去。
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它,一只白色的箱子。它的顶部被人刻下了一个大大的a·h,以及一个用淡黄色的蜡笔画下的滑稽笑脸。
老哈尔肯绷着脸从衣服的内兜中掏出一把折叠刀,割开了捆住箱子的绳子。绳子断裂时发出了一声轻响,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变成两截,激起更多尘埃。
他没管它们,甚至忍住了咳嗽的冲动,轻轻地用右手拂去了箱子顶部的灰尘,然后艰难地蹲下身,开始滚动那老式密码锁上的六个数字格。
769121,六个数字,他记得清清楚楚。密码锁啪的一声自动弹开,老式的机械结构在三十余年后也依旧可靠,他的手却仿佛灌了铅一般,停在箱子两侧的边缘,纹丝不动。
深呼吸。老哈尔肯对自己说。你能做到的。
的确如此。
箱子被推开,独属于旧书的气味扑面而来,打在他的脸上。那真是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瞬间将他冲倒在地,犹如有人重重地朝着他的脸上挥了一拳。酸涩肿胀,苦楚异常。
直到好一会后,他才艰难地爬起身,开始翻找他要的那本书。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本书是黑色的,四角有着金属包裹。就一本故事书而言,这样的包装显然是很不寻常的,但是,抛开外表不谈,安妮的确很喜欢它。
老人翻找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那本深陷于木箱深处的旧书,他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数分钟后,他带着书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而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待了。那是个高大而极其强壮的男人,一头短发,紧挨着头皮,皮质外套的袖子被他的手臂撑得鼓鼓囊囊。
“我想,您要找的书大概就是它,《贝尔洛斯童话故事集》的最后一册,是吗?”
老哈尔肯如是问道,并将书递给了那男人,浑然不顾自己浑身的灰尘,只是推了推眼镜。
后者伸手接过,却没有翻开阅读,而是用手指摸了摸旧书的封面,动作轻柔到甚至令人怀疑他是否对这本书怀有感情
两秒钟后,男人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个算不上多友善的微笑。
“多谢你,埃拉托·哈尔肯先生。”他坐在椅子上说道。“这正是我要找的书——您要多少钱才肯卖它?”
老人摘下他的眼镜,疲惫地回到了他的书桌之后,一言不发,坐下时骨头嘎吱作响,仿佛刚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脱下外套,用衬衣的袖子擦拭着眼镜,低着头,沙哑地开口。
“我不想要钱。”
听闻此言,男人如条件反射般眯起双眼:“是吗?那您想要什么?”
“我只想知道您要这本书是为了什么,黑貂先生。”老人低着头说道,拿住眼镜的左手手指已经根根泛白。
带着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恰到好处的诧异,被称作黑貂的男人惊讶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个收藏家,专门收集各种书籍——”
“——我不觉得你是个收藏家,黑貂先生,你手上全是老茧。”
老人放下他的眼镜,嘴唇颤抖,表现出了明显的害怕,却仍然坚持着将话说了下去。
“而且,这本书根本就没有名字,只是有人在第一页写上了贝尔洛斯著这句话而已我刚才只是胡扯了一句。”
黑貂挑起眉,但没有说话。那本书在他的双手之间安然无恙地躺着,他的表情则逐渐归于平静。许久之后,他重新开口,而语气已和此前完全不同。
“这本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
“它是我女儿的遗物。”老人说。
黑貂沉默了一下,抬手将书放在了书桌之上,随后站起身来,伸出右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伦塔尔·黑貂。”
老人伸手与他相握,对方手掌心的粗糙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
回到椅子上,黑貂再次开口。
“根据调查,你的家人都丧生在了三十五年前的那场起始于曼尔德工厂并蔓延至大半个城区的大火之中,你当时因要看顾书店而活了下来。”
“这三十五年来,你因过度悲痛而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逃避倾向,你不再去书店工作,而是将它以一定的价格交给了你的一位朋友看管。”
“每年你都会收到一笔营业额,约占书店全年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因此我不得不说,你的朋友是个好人,哈尔肯先生。”
老人张开嘴,然后又闭上,被白发与皱纹掩埋的眼睛忽然迸发出一阵怒火。他什么也没说,但黑貂也不需要听见。
“很愤怒吗?我向你道歉,但这是我工作中的必须一环。实际上,我正是因为做了调查,才会采取这种方式和你见面,并提出交易现在,我想将它更新一遍,以一种你能听得更明白的方式讲出来。”
他前倾身体,双手手指交叉,搭在膝盖之上,双眼越过书桌直视着老人。那姿态犹如一头亟待捕食猎物的野熊,而且,他的强壮也的确配得上熊这个比喻。
“你的朋友科尔尼先生已经老了,他的儿子还在服役,想来退役之后多半也不会替他父亲扛起看顾书店的责任。你们两人又都太老了,无人可识,无人可用,你们没时间去找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将这间从你们爷爷那一辈就存在的古老书店传承下去。”
“而按照维莱因的法律,任何闭店超过两年的店铺都将被收归公有。如果你同意将这本书卖给我,那么,我会给你一笔钱,这笔钱多到足以让你从政府手里买断这间店铺今后的产权,并让它至少在未来两百年继续正常的运营下去。”
“不仅如此,它甚至还能让你和你的老伙计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度过一段相当不错的日子,这个交易如何,哈尔肯先生?”
老人舔了舔他的嘴唇,无力又紧张地带上眼镜,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确老了,但还没老到无法思考的地步,这个半个月前突然冒出来的叫黑貂的家伙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每一句都戳中他的痛点。他怎么会不知道科尔尼这些年来默默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