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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13章 长衫（上）
秦树横总说，他这一辈子穷怕了。可不，冬天刚过，他就把他妈给他做的大棉袄给卖了，换成一摞书。
有人骂他傻，他妈自己没有棉袄，冬天冻死在床榻上，临死之前给他做的棉袄，被他一声不响的拿去卖，看他下一个冬天怎么过！
秦树横听别人这样讲他，自然心里好受不到哪里去，可面子上也只能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在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他们。
“科举制都废除了，傻子才读书呢！”
“这树横可不就是个傻子吗？”
“有道理，有道理。”
秦树横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他寒窗苦读了二十多年啊，中了举人，却也是在那一年，科举制被废除，三十四岁的他黯然离去，再次回到了这个粗鄙不堪的村子。
村子里不少人耻笑他，是一个和尚，因为他三十四岁了，也没个媳妇儿，自然不知道女人的滋味。
可这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已经在书中找到了自我，只有在书里，他是无比自由的。
老母生前把干了一辈子农活攒下来的几块钱给了他，老母死后，秦树横买不起棺材，于是用那几块钱，雇了个人，把他老母的尸体扔到山沟里去了。
秦树横不止一次因为老母的死而沾沾自喜，像她那种粗鄙不堪的农村野妇做他的母亲，简直侮辱了他读书人的身份。
可他很快便高兴不起来了，老母死了，家里就少了一个供他驱使的保姆。
他表面上看着书，实则肚子饿的咕咕叫，根本没有心情看下去。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像妇人一样下厨做饭呢？秦树横觉得，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傍晚，家家房顶升起炊烟，唯独秦树横家的房顶，停留着几只麻雀。
隔壁的王大娘和秦母是好友，她去了，她儿子还在，王大娘便盛了一碗热汤给秦树横送去。
尽管秦树横饿着肚子，看到这一幕心中懊恼无比，如果不是碍于他读书人的身份，早就把那破碗给摔了。
可他是个读书人，他不能跟这些山野村妇一样粗鄙不堪。
他只是阴沉着脸道：“大娘，你端走吧，我不喝。”
大娘本就不待见他这副自视甚高的样子，要不是看在他娘的份上，她才不干这事呢！
从秦树横家里出去，王大娘一路骂骂咧咧，回到自家饭桌上，还在骂。
“你少说几句吧！”王剩烦了，啪的一声摔下筷子，回床上躺着了。
半夜，秦树横躺在又冷又潮的床上，他努力使自己睡着，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
四下无人，秦树横还是硬着脸皮，去到厨房，翻了一遍，才在柜橱里找到了一小捧米，米还生了虫。
秦树横只能把煤油灯放到桌子上，把米捧到桌子上，把米中的虫子挑出来。终于挑好之后，才下了锅。
他实在对做饭一窍不通，烧锅时把自己的脸给熏黑了，呛得他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起勺子盛饭，饭入口中，几粒米差点没把他的牙给磕烂，气得他把碗给摔了。
那是家里唯一的碗了。
冷静片刻后，他拿起勺子，舀着送入口中，这件事让他感到屈辱，可他在饥饿面前无能为力。
喝饱之后，秦树横不禁感慨：“天啊，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他一个举人，竟连饭都吃不起！”
第二日，他没有吃饭，家里再没有东西了。
他家里倒是有几亩地，老母生前叮嘱他要好好耕种，养活自己，他转眼就把那几亩地送人了，一分钱也没要。
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君子才不会像那些市井商人一样，因为小盈小利计较个没完。
过了一日，他又饿了。
村里有个好心人为他指了一条路，镇子里招擦鞋工，让他去试试，秦树横没好气的拒绝了。
让他给人擦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可是，在饥饿面前，他是无能为力的，于是，他又开始抱怨了。
“天啊，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居然让一个读书人去擦鞋！”
他最终倒在饥饿面前，穿起了他从未脱下来的长衫，整理好长长的辫子，他去了镇上。
擦鞋是不可能的，也许他可以找份教书先生的工作，虽然他不喜欢那些蠢蛋孩子，可也算是一个有门面的工作。
这工作还真被他遇到了，他来到一家学堂，踏进去之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
他热情的介绍着自己，在他看来，将八股文和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再加上曾经的举人身份，估计这学堂的主人要跪着求他留下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简单的问了一句：“会英文吗？”
“什么文？”
“英文。”
“在下只听说过八股文，没听说有什么英文啊？”
那人态度十分不屑，摆了摆手，要他离开。
“我可是举人，我熟读四书五经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秦树横嚷嚷着，被一群人给丢出了门外。此时他的，狼狈不堪。
他站在门边，边整理自己的长衫，便感慨道：“天呐，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我堂堂举人，屈尊来做小学堂的教书先生，却被人轰了出来，定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路过包子铺，饥肠辘辘的他忍不住停了下来，在看到摊主是一个女人的瞬间，立刻加快了步伐。
心里在鄙夷着，这女子当真不知羞耻，居然当街叫卖。
因为过于饥饿，他晕倒在了路边上，不知过了过久，刺眼的阳光使他非常的不适，他这才找到了自己的知觉，睁开了双眼。
周围有好多双眼睛啊，他们在赤裸裸的盯着自己呢！他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珠子转悠几圈才终于从地上站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整理自己的长衫。
周围人满是不屑，“你这衣服都馊了吧，还不换下来，可呛死人了。”
秦树横憋红了脸，推开人群，灰溜溜的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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