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抑素流，先贵势（六）(1/1)

首发：~第34章 抑素流，先贵势（六）

“阁下方才所言我们相当不解，不如现出真身与我们说清楚。”文柏舟走回正堂，一把抓起方才拼凑好的那页碎纸，连同由腰间抽出的符箓一起扔进了案上的香炉里，紧随其后的李觐祗看着香炉里慢慢显现出的人脸，李觐祗心口再次一惊，随即就看着香炉里的人脸连带着一个完整的身体像一缕青烟似地缓缓漂浮上来，飘到了两人的面前，一袭破旧的常服，一头银发乱糟糟地散在脑后，看起来有些狼狈，近乎半透明的状态，若隐若现，李觐祗定下心神后朝文柏舟抛去个‘这是怎么回事’的眼神。

文柏舟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魂体后皱起了双眉：“这是被封印的魂体，时间不长，所以尚未成形，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本书想必就是载体，这书大概是死者生前极为重要的东西。”

魂体像是没听到文柏舟说的话一样，只是毫无目的地游走在正堂里，自言自语道：“天意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居然让我死后来到了毁我一生仕途的秘书省，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李觐祗将文柏舟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迟疑地问道:“你是王呈？！”

王呈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觐祗：“你认识我？”

“是我在坟典肆买了你的书。”

“那不是我的书。”魂体冷冷地应了一句。

李觐祗还想继续问下去，就被文柏舟截住了话头，“你方才说秘书省毁你一生仕途，还望你说个清楚明白。”

王呈看着文柏舟发出一声冷笑：“你知道颜师古吗？”

文柏舟显然对这声冷笑颇为不满，挑眼一瞥后才缓缓开口：“这个自然，颜大人博览群书，才情横溢，擅长于文字训诂声韵、校勘之学，曾任中书侍郎，秘书少监等职，后进秘书监，弘文馆学士，深受高祖与太宗宠信。”

“哼在你们这些皇亲贵胄眼里他自然是好的，高高在上的你们享受着独属于你们的特权，何时低头瞧过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又怎么会知道我们遭受了些什么苦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抑素流，先贵势，宜深自戒励也。”李觐祗冷静地抛出了一句话，适时地结束了两人的争吵，严格来说，应该人与魂体的争吵。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王呈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李觐祗并未理会，只是将整件事娓娓道来：“贞观七年，颜大人被任命为秘书少监，专职校定古书，但凡遇到些奇文难字，他都能一一辨析出来，深受太宗皇帝的赞赏，一时风光无限。当时太宗皇帝十分看重秘书省，于是就下令让颜大人负责考核引进一些有才干的后进之士任校雠，只是一轮选拔试后便有御史弹劾颜大人，说他在选拔之时有意抬举皇亲贵胄，压制清贫之士，甚至还收受贿赂，令商贾之流亦混迹其中，后太宗皇帝下旨将其贬为郴州刺史，可就在颜大人即将前往郴州赴任的前一天，太宗皇帝亲召了他入宫，原是太宗皇帝怜惜颜大人的才华，不舍他离开京城，于是就收回了旨意，召他入宫当面训斥了几句，责备他“事亲居官，未为清论所许。抑素流，先贵势。今之所授，卿自取之”。希望他“宜深自戒励也”。而后就让他继续留任秘书省少监，晚年时期的颜大人奉旨撰写《五礼》，进封子爵，又为废太子承乾注《汉书》，书成后，太宗皇帝下令将此书编入秘阁，并赐颜大人古物二百段、良马一匹，以示褒奖。贞观十九年，颜大人随太宗皇帝征战辽东，于途中病故，终年六十五岁，谥曰“戴”。

“颜大人被贬谪过？！这我倒还真的是不知道。”文柏舟有些讶异，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却在心里默默地将整件事梳理了一遍：“颜师古虽说是太宗时期的人，可他的才华功绩直到如今还为人称道，何况他当时深受隆恩，荣辱升沉定是受朝中上下瞩目，可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呢？”

李觐祗见文柏舟没再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了：“当时太宗皇帝将颜大人留在京城后便下了严令，不许再有人提及此事，如今朝中，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除却陛下外，也就是我们秘书省里几个身居要职的人才知道，全因陛下希望我们能够以此为戒，切不可‘抑素流，先贵势’。”

王呈怒不可遏地打断了李觐祗：“可你还是这么做了！说什么崇文馆的学生更胜一筹，科举上来的进士所写过于小家气。众所周知，崇文馆的学生都是贵胄子弟，你这么说分明就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寒门子弟！”

“考究学问不分阶层，我从未鄙弃过寒门子弟，也并非偏心崇文馆的学生，只是就此次选拔发表自己的看法，未曾有过抑素先贵之行为，如果你依旧不信，那我大可以将试卷拿出来让你看个清楚明白。”

听了两人的对话，文柏舟大概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随即就为李觐祗辩解：“觐祗最是公正严明，绝不会做出任何徇私之事。”

“我听那个小太监唤他嗣王爷，唤你文大人，而你却直呼他其名，想必你也是皇亲贵胄，就算不是，那也一定是依附皇族的蛆虫，那你自然是为他说话，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文柏舟第一次被别人说成是蛆虫，只觉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反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觐祗买下的书稿应该是从你的宅子里挖出来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出身寒门，真正出身寒门的人怎么可能有钱在长安购置家宅，你这算哪门子的寒门，可别辱没了寒门这个词！”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你”王呈一时恼羞成怒，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似轻飘飘的魂体像是蕴藏了无穷的力量，掀起了一阵狂风，忽地就冲向了文柏舟。

“柏舟小心。”

文柏舟反手拿起案上的香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向了王呈，香炉内为数不多的灰烬在触到王呈的魂体时瞬间死灰复燃，王呈也随即跌倒在地，在劈啪作响的火种下左右打滚，文柏舟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箓丢向王呈，嘴里念念有词：“魂魄往来疲，不曾来入梦，立止！”随着文柏舟的话音一落，魂体上的火种随之熄灭，原本就已经若影若现的魂体经过火种的摧残后变得越发通透，看着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