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4章 欲望像条河（之八）
十四
王长河像一只充满了气的气球，感觉自己浑身都轻飘飘的总想飞起来，感觉自己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尽管他的一条腿依旧瘸着，但是他的脚步却看起来分外的轻快。
拿到三千元贷款的第二天晚上，王长河就在煤油灯下制定了一个劳动计划：
1989年至1990年度生产计划
一、春节以前改造好用于养鱼的水田田坎，将出口处田坎加高一米，并蓄满水检验加高田坎承受压力情况。
二、在春节以前将洋芋栽种完毕
三、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过年休息，祭祀祖宗、扫墓等。
四、大年初二开始春耕，所有人情往来等拜年活动由母亲马宝云一人负责，其余的人全部投入生产劳动。
五、正月份全面完成耕地任务，并做好烤烟育苗工作。二月份到外地进鱼苗。
六、三月份给包谷、稻谷下种，移栽烤烟幼苗，并每天对鱼塘进行全面细致的管理。
七、四月份开始，王长河全面负责鱼塘管理，协助王长波管理烤烟，烤烟主要由王长波负责，父亲王鹏程负责管理包谷和水稻。
王长河在制定好计划的第二天早晨就召开了他们这个家庭的第n次家庭会议，在这个家庭会议上，实际上早已经成为这个家庭主角的王长河发表了“重要讲话。”王长河的讲话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这个家庭在老祖那辈人是很富有的，这个大家都知道，他们为什么富有呢？我也知道，因为他们勤俭节约，苦干实干，可是到了我们这一辈人(实际指以王鹏程为首的“领导班子”)，我们一家沦落为全村最贫穷的家庭了，我也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么穷，首先是我们没有人家会过日子（说到这里王长河看了一眼母亲马宝云），我们不会管理自己本来就很少的一点财产（说到这里王长河看了一眼父亲王鹏程），还有我们浪费的时间太多，我们的国家工作人员他们每个星期才休息一天，可是我们三天赶一次场，这就等于我们三天就要休息一天，我们的休息时间比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休息的时间还要多，就是我们没有赶场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认真地抓紧时间做活路，我们不抓紧时间做活路，那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里王长河扫视了一眼全体家庭成员，然后王长河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再这样去赶场了，我们没有事的时候就不要上街，如果有什么事上街办完了就马上回来。
王长河的讲话有一个内容遭到了几乎除他自己以外所有家庭成员的反对，那就是赶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母亲马宝云，马宝云说，哪有场都不让赶的，管天管地你狗日王长河也管不了老娘赶场。父亲王鹏程和哥哥王长波用微笑和沉默来支持了母亲马宝云的观点。
家庭会议开得不欢而散，但这并没有影响王长河的信心，王长河拖着一条瘸腿像一辆马车被一匹不知疲倦的驽马拉着到处奔跑，他能动员的力量还是只有哥哥王长波，已经二十岁出头的王长波对女性的渴求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王长河知道王长波心急火燎的想找一个姑娘结婚。和王长河睡在一张床上的王长波经常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手淫，被窝里经常充斥着一股混合着尿骚味的生黄豆味，有时还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声，可是有好几个媒人给王长河介绍了对象都没有成功，有的嫌他们的家庭太贫困，有的姑娘觉得王长波长相还不错，说是有些像刘德华，可是和王长波接触几次就不理他了。
王长河找到村子里最会说媒的姨娘汤昭碧，王长河对汤昭碧说，给我哥哥找个女朋友吧，事成之后我不只是给你媒衣媒腿（一件衣服一条猪腿），我还给你两百块钱现金，汤昭碧毫不怀疑王长河说的话，汤昭碧开心得眼睛都笑成了豌豆角。
王长河回家对王长波说，我们好好干，汤姨娘已经答应给你找一个漂亮的姑娘，我们今年的计划完成了，年底我就有嫂子了，如果我们的计划完不成，我们就没有钱给人家发人情，没有钱烧香（三次彩礼）所以我们一定要完成今年的计划。
王长波听了浑身就有了一些劲，心甘情愿地每天听从王长河的安排，到了赶场天王长波想去赶场的时候，王长河就说，王长波你不要去赶场，汤姨娘说了，那姑娘喜欢勤快人，不喜欢有事无事逛街的人。王长波已经迈出家门的脚步就迟疑着退回来了，王长河去干活的时候，他就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王长河的身后。
开始干活了，王长河一边干活一边给王长波描述着他们美好的未来，王长河说，等我们今年的计划完成了，我们就把我们这几间房子好好地装一下，虽然是很旧的枫香柱头，但我们把地砍成水泥地坪，至上也要弄成三合土（石灰、煤灰、水泥），墙壁我们用砖砌起来上白灰，我们给你和未来的大嫂好好装一间新房。王长河说到这里的时候，王长波眼睛就有些发亮。仿佛一个漂亮的姑娘已经赤身裸体躺在那间新房的床上等着他去尽情的享用。王长波就格外卖力起来，遇到很重的活王长波就不让王长河去干，讨好地让王长河让在一边，或者让王长河干轻松的活儿。
王长河的心里不仅仅是要装好房子给哥哥王长波娶媳妇，到了夜晚，全家人都进入了梦乡，王长河就一个人点亮煤油灯开始看高中的课本。他想装好房子给王长波娶个媳妇回来，让嫂子操持这个家，让这个家走上正轨。他就抽时间去高中当个旁听生，他也要跟吕海燕去考大学，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吕海燕的身影都在他的脑子里陪伴着他
一转眼春节就到了，王长河已经按计划完成了他在春节以前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洋芋已经全部栽种完毕；屋海边那丘水田已经按照他的想象顺利改造成了鱼塘；清凉凉的水已经注满鱼塘，看起来像一面湖水了；村里人都赶来观看，水田改造成鱼塘以后看起来十分壮观。有的人说，看起来像刘三姐唱歌的地方了，有的就说，等王长河的鱼养大了，我们就找几个姑娘来这里对山歌。
那一丘大田里的水清凌凌地在王长河的心里荡漾着，也在凤鸣湾这个村庄里人们的心里荡漾着。整个凤鸣湾的人看见王长河每天都拖着一条瘸腿在不知疲倦的忙碌，他的哥哥王长波跟在他的后面，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拴着王长波。
整个凤鸣湾的人都在说，看，你们看啊，一个当弟弟的瘸着一条腿带着自己的哥哥干活，你们看看，整个凤鸣湾的年轻人啊，谁能像王长河那么勤快，谁能像王长河那么肯动脑筋呢？
那丘田已经不再是一丘田了，她变成了一面美丽的湖水。在这个大山深处，人们没有看见过大江大河，没有见过大海和湖泊，在他们的眼里，王长河所改造出来的这丘蓄满了深水的大田就是一面湖了。就和他们在电影上看见的刘三姐和人们对歌的湖水差不多了。有的年轻人经过这丘宽阔的水田就忍不住会唱起在电影上学来的刘三姐的歌来。而在王长河的心里，那“湖面”上早已经有无数的鱼儿此起彼伏地跃出水面。鱼鳞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正月初一就有人到王家登门提亲，但是登门提亲的人不是给王长波，而是给王长河，这个媒人是一个很能干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细眉毛细眼睛小嘴唇，说出来的话一套一套的。这个女人是女方请来的，那个姑娘的父亲是镇上烟叶站的站长。那个女人说，王长河是站长自己相中的女婿，站长的姑娘也认识王长河，也愿意嫁给王长河，彩礼可以全免。还答应给给王长河修四立三间的瓦房，瓦房是二层楼带跑马厅的。这个年轻女人叫金豆豆，金豆豆的神情兴奋极了，仿佛这个姑娘不是她来介绍给王长河的，而是别人介绍给她做媳妇的。
金豆豆先是很神秘地将这些让人兴奋的信息对着马宝云的耳朵说的，还没有说到一半，马宝云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马宝云一边听着金豆豆的耳语一边鸡喙米一样地点着头，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就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金元宝呀。
可是当金豆豆像邀功请赏一样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给王长河的时候，王长河的眉毛却皱了起来，脸上不但没有一点喜悦之情，反而显出一些烦躁来，王长河说，嫂子，我十年之内都没有打算结婚，你去问问那个姑娘，她愿意等我吗？就是她愿意等我，我也不敢保证十年以后就一定和她结婚，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吧。
金豆豆就有些恼了，脸上有些讪讪的，觉得王长河一个瘸子真是不识抬举，这样的好事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马宝云就说，狗日的长河自己是有智碍（不严重的残疾）的人，不趁早找一个姑娘结婚，你想一辈子当单身汉吗？王长河对于马宝云的话就当没有听见一样，将金豆豆和马宝云凉在一边，出门忙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王长河拖着一条瘸腿扛着一捆柴回到家，刚一进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眼睛里冒出金星来，他抬起头来，在昏暗的煤油灯光里，父亲王鹏程又黑又粗糙的脸布满愤怒，一双眼睛几乎是仇恨地瞪着他。
十五
当凤鸣湾的第一朵桃花绽放的时候，王长河在这个世界上迎来了第十九个春天，整个正月，王长河的家里来了21个媒人，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最年轻的29岁，最年老的68岁。21个媒人，有20个是给王长河说亲的，他们（她们）介绍给王长河的姑娘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王长河在王鹏程的逼迫下去看过几个，在王长河的眼里，这些姑娘的长相都实在太一般了，而且大部分都没什么文化，有很多连小学都没有读完，文化最高的一个也就读了一个初一，不知为什么就不再读了，王长河一看那些姑娘的模样，连说一句话的念头都没有，更没有产生其它的欲望。根据王长河看书和看电影的经验，不管是媒人介绍相的亲谈的女朋友还是自己认识谈的女朋友，结婚之前都是要谈恋爱的，谈恋爱总得拉手亲吻和拥抱吧？总得像有触电一样的那种感觉吧？可是媒人介绍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粗手大脚，要么是阔嘴，要么是暴牙，不要说要和他们拉手亲嘴，就是和她们说一句话王长河也会感到烦躁，而且每和一个姑娘见面，吕海燕的模样就总在王长河的脑海里晃荡，王长河的眼神就有些呆呆的，表情就有些木木的。王长河每次跟一个姑娘见面都在想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及得上吕海燕万一？
十九岁的王长河身体已经成熟了，每和一个姑娘见面她都要十分强烈地想一遍吕海燕，想吕海燕那双细嫩而纤柔的双手，吕海燕的那双手多白呀，白得象玉一样的润泽。每次看到吕海燕都想去抚摸那双手。吕海燕的脸也白，眼睛流光溢彩，顾盼生辉。嘴唇生来就是红的，比抹上去的口红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当然，像这么好看的女孩不是只有吕海燕一个，但吕海燕对王长河多好呀。吕海燕那么好的家庭，她的心里却只有王长河这样的一个穷小子。王长河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了，他这辈子要拉姑娘的手就只拉吕海燕的手，要亲姑娘的嘴就只亲吕海燕的嘴，吕海燕就是仙女。
不用说，那二十个姑娘王长河一个也没有看上，有的王长河连面也没有去见。气得王鹏程每天都阴沉着脸，马宝云每天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倒是那唯一一个给王长波介绍的姑娘，两人居然一见钟情，那姑娘胖胖的，不爱说话，和王长波见第二次面的时候，两人的手就拉在一起了。那姑娘叫黄容儿，很像某篇武侠小说里面一个人的名字，名字听起来很美的，在王长波眼里也美。因为王长波整天都拉着黄容儿的手，王长河看着就有点想笑，王长河很奇怪，王长波怎么会对那么一双粗壮的手有那么美好的感觉。
当大地上到处都能看到五彩缤纷的花儿怒放的时候；当空气中弥漫着花儿草儿和叶儿的香味的时候；凤鸣湾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人们将黑色和黄色的土地翻过来，将那些干枯里夹杂着刚刚冒出地面的新鲜的草儿叶儿们压在下面，让冒着热气的清新的泥土对着天空和蓝天白云。人们要准备播种了，每一个人似乎都在争分夺秒地忙碌着，每一个人都希望在秋天到来的时候有个好的收成。人们暂时忘记了王长河看了十几个姑娘都没有看上一个的事实。王长河往邻近的一个省跑了一趟，在人们播下包谷种的同时，他往那丘蓄满水的稻田里放了两万尾草鱼苗。
鱼苗放进水田以后，水田也就真正变成了鱼塘，变成了一面充满生机的湖水，鱼儿们虽然还很小，但一群一群地游在水里也十分壮观，王长河比以前更忙了，每天天不见亮就将王长波喊起来一起去地里割草，王长波自从有了黄容儿比以前更听从王长河的安排了，因为王长波下半年就要和黄容儿结婚。结婚是要花很多钱的，他们的房子还是一个空壳，一个空架子，要买砖和水泥还有木板将房子装成一间一间的。要让王长波有个像样的新房，还要发人情彩礼。王长河对王长波说，这些都得靠我们养好鱼，不但要养好鱼还要种好烤烟，只有这两样都成功了，有了好收成，你才能体体面面地将嫂子娶回家。
王长河带着王长波在朦胧的晨光里割回了两大捆带着露珠的绿油油嫩生生的青草撒进鱼塘的时候，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才消失，一贯起早的王鹏程也才刚刚起床将自己收拾停当，王鹏程在腰间给自己拴上一条草绳子才做好下地的准备。
王长河带着王长波舍不得坐下来喘一口气，将背上的背篼往家门口一扔就扛上锄头到地里栽烤烟苗去了。王长河细心，腿脚不怎么方便就负责放底肥和栽烟苗，王长波体力好，动作快，就先在前面用锄头打窝窝。等窝窝打好了，王长波再回过头来帮王长河一起栽烤烟苗。王鹏程反对种烤烟，也反对养鱼，但他犟不过，他就不配合王长河兄弟二人，他一个人去挖土或者种包谷，或者去水田里忙活为插秧做准备工作，在王鹏程的脑袋里，无论你种的烤烟和养的鱼卖多少钱都不能当饭吃，只有种好了粮食才不会饿肚子。马宝云只负责在家里洗衣做饭，地里的活他一概不管。王长水读书的时候在学校，不读书的时候一般看不见他的影子，只在一些特殊的时候被王长河逮着勉强下地干一点活。
气温一天一天的升高，天气渐渐热起来，开得热热闹闹的花儿们慢慢地全都凋谢了，绿色布满了整个世界，除了道路和房屋，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绿色让这个世界看上去比春天似乎更让人充满信心。随着绿油油的烤烟苗不断地长高，王长河在内心里感觉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似乎正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吕海燕正站在美好生活的入口处向他招手。王长波受到王长河情绪的影响，再加上和黄容儿的热恋，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会将媳妇娶进门，王长波比王长河更加高兴，整天歌声嘹亮，虽然唱得完全不着调，但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王长波对王长河更加顺从了，每天早上两兄弟比以前更加精神抖擞地在黎明起床下地割草，当他们将带着露珠的绿油油的鲜嫩的草儿叶儿撒进鱼塘的时候，已经有调皮的鱼儿咬着自己尾巴蹦出水面了。鱼儿们在清晨成群结队地在欢快地游着，它们的身体已经明显地开始长大，王长河高兴地看着那些游得欢快的鱼儿，他仔细想过了，今年卖鱼和卖烤烟的收入先把房子装了，把嫂子娶进门，等明年有了可观的收入他就可以去读书了。那时候嫂子和王长波也许就能把这个家撑下去了。只要哥哥和嫂子能把这个家撑下去，他就可以再去读书，去外面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他知道，吕海燕在等着他，他不能辜负吕海燕的一片痴情。
十 六
在凤鸣湾的几棵大柏香树下，有几个老人坐在那里哀声叹气，一个老人说，你们看啊，都晴了一个多月了，这个天上还没有看见一朵云啊，我们活了六七十岁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年份，再不落雨，明年怕是要饿死人了。一个老人说，饿死人倒是不会，现在不比过去了，我们这里不落雨，不等于别的地方也不落雨，政府会从其它地方调粮食来救济我们。可怜了那些种烤烟的人，花了那么多本钱，烟苗大部分都旱死了，一个老人神情庄重地说。
我看最可怜的是王长河和王长波两弟兄，小小年纪那么拼命，我都没有见过那么勤快，干活这么不要命的娃儿。说这话的是老生产队长廖麻子，廖麻子不像其他麻子那么令人讨厌，廖麻子很和善，现在年纪大了，很少下地干活。他把手里的长烟杆在一块石头上敲了敲，叹了口气，接着自言自语：唉，要是天老爷还不下雨，王长河养的鱼就要干死了，可怜的孩子，欠了那么多的贷款怎么还呀！说完也不看其他人站起身独自拄着他的长烟杆晃晃悠悠的走了，柏香树下的人都沉默了。
王长河就蹲在他的鱼塘边，他一天一天数过了，已经连续晴了41天，在这四十一天里不但没有下一滴雨，连天上的云彩都少有飘过，气温一天比一天高，鱼塘里的水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浅了，而鱼儿却一天比一天大，灌溉这个鱼塘的泉眼本来有小碗那么大一股流出来的，但随着天气晴的长久，那泉眼也就越来越小了，到如今，那泉眼已经细得如一股麻线了。
蹲在鱼塘边的王长河神情有些麻木，他的腿也蹲麻木了，王长河站起身，他原本就有些瘸的腿看起来更瘸了，他摇摇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稳，他的身子晃了几下总算没有摔倒。王长河单腿独立站在地上，另一条腿悬空摆动着，王长河抬头向四面八方看了一眼，虽然离秋天还有很长的日子，但他看见的已经是一片枯黄，在那些平时比较阴湿的地方能看见一些无精打采的绿色，禾苗的叶片已经卷曲成了圆筒形。山上的树叶已经有很多开始变黄，大地在烈日下已经变得枯焦了，看上去只要用一根火柴就可以点燃整个大地。
天还是一天一天的晴朗着，太阳每天不知疲倦地按时上班，这个世界仿佛从来就没有下过雨，今后也不打算下雨。王长河原来那种每天都精神抖擞的劲头没有了，就像车胎没有了气，勉强跑起来就显得很吃力了。王长河浑身的劲都使完了，就算没有使完，他的劲又能使到哪里呢？自从烤烟旱死以后，哥哥王长波就不怎么配合他了，王长波说，烤烟旱死了，我用什么娶媳妇？媳妇娶不来，我还干个屁。王长河说，我们不要失去信心，我们不是还有鱼吗？我们卖了鱼照样给我娶嫂子回家。可是王长波说，你看你那些鱼现在还没有狗卵子大，再说鱼看来也要被旱死的，就算不旱死还要还贷款呢。王长河就不知道给王长波说什么了。
每天早晨王长河独自一个人在太阳没有上班的时候早起，山上和地里都已经找不到鲜嫩的绿色了。王长河就从家门口往下走，一直走到沧浪河边。沧浪河原本就很小，现在就更是显得水若游丝了。王长河就沿着河岸一直向下游走去，下游有一片峡谷地带，在峡谷的河边，太阳永远也照不到那里。峡谷中间还有一口深潭，平时很少有人光顾，王长河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他的水性很好，他背着背篓轻松地游过深潭。在深潭那边有一片太阳照不到的湿地长满了鲜嫩的青草，王长河割下青草将背篓装满，然后用绳子捆死了放进水里，再用一根绳子拉着，王长河在前面游，一背篓的青草就在后面跟着漂，等他和青草漂出峡谷，太阳才刚从山顶露出半边脸来。
有一天早上，王长河发现鱼儿们对他的青草已经不感兴趣了，鱼儿们懒洋洋地游在水里，很少有鱼儿游过来用嘴嘬他辛辛苦苦割来的青草了。王长河震惊地发现，有一条二两来重的鱼游着游着一翻身就不动了。将泛着白光的鱼肚皮对着天空，鱼嘴巴艰难地一张一合地呼吸了几下就不动了。王长河顿时感到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他放眼去看整个鱼塘，这一看让王长河差一点当场晕倒，整个水面上到处都漂浮着三三两两翻着白肚皮的死鱼，一股微风吹过，已经有一股腐臭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很显然，水太浅了，水温太高了，鱼儿们中暑了。
天依然十分晴朗，天上没有一片云，鱼塘的水面静静的，连先前的一丝微风都消失了。水面上漂着的死鱼越来越多，王长河面无表情地在鱼塘里走过去走过来的往岸上扔死鱼。鱼塘里的水只能淹没他的脚背了。空气中弥漫的死鱼的味道引来了长颈鹅，一只又一只灰色的和白色的长颈鹅飞来，站在鱼塘边将本来就长长的脖子伸得更长，一双小小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鱼塘里那些死去的和正在死去的奄奄一息的鱼儿们，在某一瞬间突然腾空而起然后又向浅浅的水中俯冲下去，在叼住一条小鱼的瞬间又扑打着宽大的翅膀飞走了。有的长颈鹅发现水那么浅，干脆在鱼塘中散起步来，悠闲地走几步，在不慌不忙地叼起一条鱼后，在王长河手势的驱赶下才泰然自若地飞走。有的长颈鹅对王长河的手势不理不睬，王长河只能愤怒地奔跑过去驱赶。
可是飞来的长颈鹅越来越多，没有多长时间，十多亩大的鱼塘到处都是长颈鹅，王长河在鱼塘里愤怒地奔跑着，喊叫着，他赶走一只飞来两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王长河感觉头顶起了一阵微风，太阳好像悄悄地隐去了，王长河抬头去看天，他没有看见天，他看见的是头顶上空飞成一片的长颈鹅，长颈鹅铺开的翅膀像云朵一样遮住了太阳，长颈鹅煽动的翅膀让空气中有了凉风，王长河在抬起头那一瞬间感觉到神经已经麻木了。他不再喊叫，他呆呆地看着空中越来越多的灰色的和白色的长颈鹅铺天盖地飞过来，俯冲下来抢食他脚下的鱼儿。王长河就那样呆呆地仰面站着，当两行热泪涌出他眼眶的时候，天上就真的有云了，那云先是白的，然后变灰了，再然后变黑了，随着云彩的变化，空气中先是微风，后来风逐渐增大，地上开始有树叶飘飞，树梢开始摇晃，后来那飘飞的树叶就开始在空中旋转飞舞，开始有树枝被风折断了，有树被风吹倒了，所有的树都在风中舞蹈着，随着风的增大，天空有大滴大滴雨点飘落，那雨点先是稀稀拉拉地好像有人在天上撒豆子，那豆子只是很大，打在王长河的脸上本来应该有一种疼痛感，可是王长河没有感觉到，王长河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鱼塘中间，他的脸就那样仰着，像个傻子一样，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如果不像傻子就像雕塑了，雨越来越大，风越来越大，可是王长河还是那样站着。
风一直那样刮着，雨越下越大，山上有浑黄的水流动了，水将那些干枯的裂开的口子灌满了，然后再溢出来在道路上，田地里、山坡上到处流动，水冲进了王长河的鱼塘，鱼塘的水越淹越深了，先是到了王长河的脚踝，慢慢地到了小腿那里，从小腿又到大腿，王长河还站在水里一动不动，以固定的姿势任凭风吹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