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番外(二) 封神
可惜的是,哪怕已经撕掉了白泽的半个身子,相柳也没见到白泽拿出什么宝物反抗。还是北海里的鲲鹏看不下去,将相柳驱逐出境,救了白泽一命。蹊跷的是,这位妖殿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落差,哪怕退到了北海之北荒芜的冰原,他也泰然处之。
而今巨人族想要建一座通天之城,要与神祇之子平起平坐。白泽倒是很感兴趣。与巨人族朝夕相处多日,白泽索性不再去北海北,而是就住在巨人族的领地,每日与黄帝同饮同食,甚至还时常帮青罗、两淮等人挖凿地基,搬运泥石。
那位初到此间的神祇无面说,他来时曾见过盘古氏,盘古氏预言的此间世界,未来天地四极崩塌,留存下来的神祇子嗣死伤殆尽,生灵寥寥,死灵浩瀚,而这也是要无面来此的理由——替众生厘清生死界线。
在他来时,昆仑天极已经崩塌,死去的神官自封神台上重生,神祇子嗣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并不融洽,乱局中,他选择了帮他堵上天极缺口的巨人族作为据点,在此看一看这个世界的众生,如何生,如何死,他并不急于厘清生死界线,相较于此,他倒是更想看看,此间的这些生灵,对生死的看法与抉择。
跋带着希、带着岷山的众多神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北海畔。与之同时,无面、白泽、鲲鹏、黄帝四位同时回头,看向队伍最前方的跋,看着这位金神蓐收之子。
跋停在了四位的不远处,在四位的注目之中,他弯下了腰。
“蓐收之子,跋,烦请巨人族,收留我的神官。”跋拿出巨人族的信笺,“此前未曾与诸位言道,会将座下神官带来此处,而今,我愿以劫作为交换,恳求通融!”跋捧手递出父亲留下的劫,那枚小巧的金属片在他的掌心中,散发着清冷凛冽的寒芒。
黄帝身形如雾散,他的身躯凝缩如正常神祇大小,他瞬息来到跋的身前,扶起跋道:“殿下言重了。临渊城是否能够建成还未可知,承蒙殿下器重。能够带着诸位神官来此,这已是信任我族,我们又岂会让殿下失望。”黄帝握住跋的手,无声无息间,将跋张开的手合上,而那枚金属片,依旧留在跋的手中。
无面不知何时过来了,他扒开黄帝的手,又从跋的手中将劫拿了过去,他嘀嘀咕咕道:“蓐收就不知道你这个性子,在这种世道,就是逆水行舟吗?”
“你看看这天下,谁愿意,谁愿意一再忍让!哪怕是最底层的小妖,他们都想要手握重器,翻天覆地!蓐收那种只认杀伐的庚金神祇,怎么会将劫交给你的!你明知道避战是不可能让这世道、让这众生认可你的想法的,他们只会觉得你无能,你的想法可笑,你的做法幼稚。可你还是不愿意当机立断地与长琴撕破脸皮,去争个不死不休,你现在把他们交到这里来,已经迟了,当时没有狠下心来,现在再想补救,可就来不及了。”
跋苦涩地咽着唾沫,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开口道:“因我的一个神官,将泰山上下所有神官都牵扯入劫,那我与长琴启方又有何异。”
无面哈哈大笑着,仿佛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他在将劫拿走后,顺带着拍了拍跋的肩膀,“那你觉得,把你的神官托付在这儿,然后去找长琴,替你的神官,把木槿带回来,你觉得你这么做,对祝融神殿那些可能会被你所波及的神官,会有什么影响?你觉得你是神祇里的一股清流?你与他们,真的有区别吗?”
无面走时,他挥了挥手里的金属片,“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此后半年,临渊城的外围城墙有了大致轮廓,整座临渊城依着北海而建,一半城墙在水中,一半建在陆地。纵然是陆地上的半座城池,也有纵横皆九道的沟渠连通北海,沟渠与沟渠之间,隔有千丈宽的距离,在巍然屹立的城墙周围,还有护城河环绕。
跋和他的神官,现如今就住在这尚未竣工的临渊城里,跋住在陆地上的半座城池中,希这些神官依着跋的居所,如众星拱月般散落而居。
在跋的居所不远处,另有一间屋舍,住着自昆仑逃难,闻声而来的勾龙术器两兄弟。跋每天清晨都能看到术器背着那把由长剑改成的扫帚路过自己的门前,又在天将黑时扫着路面过去。
跋注意到这对兄弟俩,是在不久前的一个黄昏里。那一天,术器比以往来的要慢一些,而勾龙自另一个方向,扫着路面,与术器在跋的居所不远处,汇合了。
彼时,两兄弟几乎是同时自扫帚中抽出剑来。勾龙出剑的速度略快几分,他扭身挥剑而起,跃空直扑术器的后背。术器身形较之慢了一步,若是正常出剑必然挡不住勾龙这一剑,所以他并未转身,而是倒提剑柄,于身侧翻动手腕,剑尖如跃水之鲤,在他的脑后抵住勾龙一瞬。紧接着,术器快速松开剑柄,卸去剑身传递而来的力量,他在同一时间里偏身屈腿踢剑,即躲过了勾龙一剑,而他的长剑也得以再度跃出,被他迅速转身握住。
勾龙一击未果,反倒让一直背对着的术器得了喘息的机会。术器退了半步,与勾龙拉开一些距离,他撩动手腕,笑呵呵道:“刚刚那一招,怎么样,帅吗?”勾龙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后来那一下没踢到剑柄呢?”
术器摆了摆手,自信回道:“这种假设不成立。”说着,他又架起剑势,“让你试试我初创的一剑,天清月明!”
随着术器挥动手中的涤尘,他一路清扫而过的长街皆有剑芒浮现。
勾龙倒也不急,他很想看看术器能悟出什么样的剑势。街道上的剑气,他倒是丝毫不惧,因为他的身后长街也布满了层层剑气。那是他们与黄帝的交易,黄帝答应在这个时候让入住临渊城,而他们则替这座临渊城刻入剑气。
术器沉气许久,身后剑气越来越凝实,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的刹那,术器手中的涤尘剑动了。
一剑动,夕阳沉落,天云消散,皎月悬空。
勾龙无语地将洗烟剑再度放入扫帚里,转身说道:“借着天时之力,扫清残云,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术器小跑着跟上勾龙,而他身后的剑气皆隐于石中,哪怕跋探出心念细细查探,竟也感受不到有剑气残留。
更令跋感到惊骇的是,自他注意到自己这两位奇怪的邻居时,这兄弟俩的大部分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也就是说,这座还未建成的临渊城,已经被他们兄弟俩,布下了数百层的剑气。
而这半年里,春去秋来,希从没有问过跋,在泰山上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姑娘的名字,以及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是待在跋的身边,像过去的千年间一样,寡言少语地陪着跋,直到这一年的夏末,希来到跋的身边,他低垂着脑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殿下,我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试着去回忆,却觉得我离那件事情,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得。”
跋盯着希的眼睛,有些困惑,莫非是长琴故意给希留了零星的记忆,让他在回忆之中挣扎却又不可得,只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长琴应该不会这么下作,作为神祇之子,自有他的骄傲,这不允许他对神官如此卑劣。
只不过,在跋说服自己,长琴没有给希留下丝毫记忆碎片时,他自己却回忆起了长琴大婚的那个夜晚,那个登临封神台,却又不敢与长琴撕破脸皮的自己,那一天,无面对他说,想清楚了再去找他。
时至今日,他早已经想清楚了。
他看着陷入苦恼的司秋神官希,他隐藏起杂乱的心绪说道:“也快到时候该你去封神台,去接替重黎,继续为天地布道四季了。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重黎司责的这个夏季较之以往,要格外闷热。”不知跋是不是故意转移话题,他皱着眉说道。
“刚与殿下说过,殿下怎又忘了。”希苦笑着,“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上个冬季,我们离开泰山的那天晚上,这个夏季,是我记忆里经历过的第一个夏季,我并不能如殿下一般,将其与过往进行比较。”
跋摇了摇头,他还是没能习惯希失去记忆这件事情,他忽而抬头闭幕,仔细琢磨着来自封神台那一闪而逝的讯号。
重黎借着封神台的力量,避过长琴的感应,传了一道念给跋。
而跋在收到重黎消息时,他顿时起身,吩咐希留在临渊城中,等他回来以后再去封神台。至于他自己,则是匆忙登上城楼,去找正在监工城楼修建的无面。
只因为重黎无头无尾的一句话。
“我可以帮你!”
临渊城,海上的半座城墙,迎面海风激荡,城外便是辽阔的北海海域。海面上,银鱼浮水嬉戏,鲛人卧礁长歌。无面趴在城墙边,手搭着下颚,相较于身后城墙修建的进度,很明显,这位神祇更喜欢看着那些悠然自得的生灵,在祥和与宁静之中慢慢消耗生命。
跋并未走近,而是站在台阶尽头,他对着无面的背影张开手道:“我想清楚了,我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去支撑着自己的做法。说到底,我还是为我的神官打抱不平,我就是护短,我现在就要拿回我的劫,去替我的神官讲理。”
跋站在那儿说着话,无面的黑袍动了动,劫从他的大袖里丢给了跋,他懒散地说道:“需要去给你压阵吗?”
跋咧嘴一笑,“我猜,不论我需不需要帮忙,你都会关注着我与长琴的一举一动,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准确,你其实在关注着这世间的每一尊留下的神祇,每一个神祇后人,你与长琴的想法其实差不多,哪怕现在你在这里,在这座临渊城,你也并不觉得,仅凭一个巨人族,勉强再加上北海鲲鹏、北地白泽,能够让世界易主。说到底,你还是觉得,能够真正决定大势的,唯有神祇与神祇后人。”
无面转过身,他拉下黑袍,逐渐幻化成跋的模样,他笑着说道:“那你倒是猜错了,而且错的离谱。我关注你们,并不是我觉得你们能够决定大势,而是因为你们共同掌握着封神台,你们能够决定这众多神官的生死。”
无面叹了口气,他走向跋,凝出一幅画面,画中三个红袍,两个倒在血泊中,长琴站在不远处。无面指着画面说道:“如果当时,你放弃拯救你的神官,让故事就停在这儿,他们俩,至少不会有比现在的他们更悲哀的处境。是你运转了封神台,让他们重生,也是你让长琴销去他们的记忆,现在重黎就给了一句话,你就要再去折腾他们,你有没有真的思考过,你是护短?还是在意气用事?”
跋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手中的劫,郑重其事地说道:“上次可能是,但这次,真的不是。”
无面端详着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他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办?”
跋转身走下台阶后说道:“扶持重黎成为祝融神殿的新主!”
无面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我本以为长琴已经算是所有神祇子嗣里最有野心的了,没想到你比他还疯狂!”
跋呵呵一笑,并未回应。无面捏着下巴,一边端详着跋的背影,一边捏着自己的脸,逐渐完善脸上的每个细节,使自己的脸与跋的脸近乎一模一样,与之同时,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你就没想过,如果你败了呢!真灵寂灭,你可不会像你的神官一样,死了还能在封神台上重生。你若是输给长琴的话,蓐收为你注入的灵魂,就是长琴成为神祇路上的养料,同样,若是他输了,你也可以吸收他的灵魂,成为真正的、如我一般的神祇。”
“当然,我呢,则是希望你们都输了,然后让我拿你们源自神祇的灵魂去修筑亡灵世界。”无面认真地打量着停下转身的跋,然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再度恢复为有头无面的状态。
跋倒也不介意无面将话说得如此直白,“那你可得祈祷这世界彻底乱掉,那样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作壁上观了。”
无面回到城墙边,继续看着海面,听着远处的鲛人歌唱,跋离开时,才听到他低声呢喃,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