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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七章 万幸
西洲境内有一地,名为青渠。
青色的河道交错纵横,在河渠边,处处搭建着吊脚楼,居住于此的人们趴在楼上,看着一个破旧的吊脚楼下冲天而起的光芒,议论纷纷。
有人幸灾乐祸,说“这个扫把星终于死了”,有人暗自庆幸,说“终于不用躲着他了”,有人自诩聪明,说“我就知道他会有这一天”……这是被选中的六个少年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过完这个冬天,他就十三岁了。只是这个世界没有给少年长大的机会,反而一直在折磨着他。
在他出生没多久,他的娘亲就在一场冬雪以后,死在了那个穷困潦倒的吊脚楼里。两年后少年的父亲重新找了个家境一般穷苦的女子。在他的父亲续弦后的第一个晚上,那个年纪轻轻、却满脸沧桑的男人不知怎么就从楼上摔到河里淹死了。从那以后也就只剩他和刚入家门的后娘两个人相依为命。
没有经济来源的日子是越过越穷,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这栋破烂的吊脚楼里开始有了男人出没,每天都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男人到吊脚楼里。每次这个时候,他那瘦瘦小小的后娘就会让他跑出去玩,等吃饭的时候再回家。
就这样,日子似乎有了点起色,只是每一次孩子出去玩闹,都会有不知廉耻的汉子逗弄他,说他的娘亲现在在床上偷吃糖呢!孩子起初还会跑回家咚咚咚地敲门,小声地说自己也想吃糖……那个瘦小的女人没有因为生活的难关哭过一次,却在孩子说了这一句话后哭得撕心裂肺。屋里有个男人穿着衣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孩子才知道,娘没有躲着自己吃糖……也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理会那些汉子满嘴的荤话。
娘说,“娘没钱买糖,更不会躲着你偷偷吃糖。那些人的话,你不要相信!他们可以很轻松地活着,因为他们不需要考虑明天还有没有粮食吃、还能不能活下去,他们会活得很好很好,一生无忧,百岁终老。所以他们可以嘲笑别人,拿我们取乐。可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活着,就要把尊严都给搭进去。”
直到他六岁的那一年,他的后娘也死了,衣衫不整地死在了床上。娘干瘦的背上有好多陈年的伤疤,胸口到处都是青紫色。孩子替养了他四年的女人穿上衣服,他跑遍了河边的每个吊脚楼,那些来过这里的男人,没一个愿意帮忙替她收尸,甚至当着老婆的面,对孩子拳打脚踢,骂他血口喷人,骂他跟他娘亲一样,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小王八蛋。
孩子力气小,从楼上搭了个斜板,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让娘入土为安。之后的六年时间里,孩子忍受着所有人的白眼,像条野狗一样,四处刨食吃,地里的蚯蚓、树上的鸟雀,河里的游鱼,都是他的食物,早两年还有些人愿意给他一两口吃的。只是每次孩子接过食物以后,不出一天的时间,那个好心人家准出事情。所以久而久之,孩子自己也不敢接受别人的东西,四周的村民也没人敢靠近他。
直到他十二岁的这一年,他的生命开始走向了终点,似乎之前的悲剧,也只是为了衬托最后更大的悲剧。这一年的开春,孩子在河边捡到了只小狗崽,浑身脏兮兮地,和他差不多的颜色,连叫唤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趴在那低声呜咽着。他递了块啃了一半的生鱼肉给它,它凑上前,却没有力气。孩子把生鱼肉放到嘴里嚼烂,再喂给小狗崽。
小狗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它的命和他的命一样,上天都不想要。一人一狗,每天形影不离,四处找食。孩子的生活中多了条狗,生活开始有了其他的颜色,不再一片灰白。春天的绿意,夏日的金光,初秋的黄叶……没等到隆冬的白雪,少年便死在了吊脚楼外的空地上,全身骨折、伤痕累累。在他的身边,还扔着一条被剥了皮的狗崽。
那一天里,孩子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是那群人类,那群不敢靠近他的人类,抓了他的狗。他们打碎了狗的头骨,剥掉了它的皮,把它绑在树枝上,看到他来,还把狗肉割下一块扔给他,他像是条疯狗追着他们,他们在四散着跑开,在他赶过来之前,把狗肉抛给另一个人……孩子扑倒了一个男人,把男人的头按在地上,咬掉了男人的耳朵。他凶狠地看着四周的人类……他们把狗肉还给了他,一同给他的,还有整个河边所有人倾巢而来的追打,他被追打着,一直爬到自家的吊脚楼下,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像是恶魔,不断朝他的尸体上吐口水,骂他是个狼心狗肺的野兽,根本不是人,死了都没人替他收尸,骂他克死了他的爹娘,害得他后娘不得不靠出卖自己养活他……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在少年死掉的身体里回荡,在他的神中不断刺激着他……
也就是在那时候,一道口诀在他的元神中不断回响,直到他可以打碎风池穴……
那个少年,姓万,单字一个幸。只是他这短短的十二年人生,从无幸事。
古老的河流将洛河辖境切割分为南北两岸,传说在洛河里沉睡着一位女子神祇的魂灵,只是千百年来,人们从未见过这位唤之为“洛神”的神祇显灵。在河流中,鱼类众多,其中有一种鱼叫做“祈跃”,披鳞利齿,长尾鳍,性凶好战。拔其鳞片,研磨后可入药,有活血散瘀、通行经络之效,其一身鱼骨,可贮藏魂魄之种,是天生难得的温养魂魄之器,然其一身肉质咸苦,不可食用。早在百年前,尚有人于洛水之中见到过祈跃鱼跃出水面,逆流而上,但是近几十年来,再也无人见到过活着的这种鱼。
在洛水中,河床底,一道光柱冲天而起。死去的魂灵在光柱中央久久不散,等待着复仇的时机。
与两淮隔海相望的青罗境内,秦王朝都城内的十字巷,巷口处,仅有一滩血迹,骨肉早已不知被来往的车马带去了何处。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之上,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老朽的大道秩序逐渐崩塌,新生的大道秩序在不断地完善,巩固。直到所有修士都清晰地听到了心神之中不断发出的一声瓷响,古老的天地秩序才彻底被新生秩序取代。
天地之间,风云动荡。
大道秩序渐趋于无形,冲天的六道光柱也渐渐黯淡,最后消失于虚无中。青罗境的秦王朝的十字巷,仅剩执念的神在巷口徘徊,追寻着最后的答案。
一道风吹过巷口,在角落处坐着位穿着破烂道袍、满脸胡须的中年人,他掀开了腰间挂着的小葫芦,拔了葫芦塞后对着地上干涸的血迹,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轻烟被吸入壶中,那是死去的少年的元神。
在葫芦中,有一场梦,会给少年满意的结局,了却他此生的执念。
与之相似,与之同时,在宛丘、洛河、上邪三处皆有同一道人,将另外三道执念吸入葫芦中。
西洲青渠,就光柱消失的瞬间,天空一片昏暗,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灰色的云和无止境的风。河上的吊脚楼被风吹翻了,一道道人影在河里扑腾着,向着岸边游去。河上的风像是刀子一般,在每个人的身上割出一道道细密的伤口,第一个上岸的是个男人,爬上岸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只听到一声惨叫,再看时,一副肉骨躺在地上痉挛着,在他的边上,属于他的人皮在风中四处飞荡。有胆小的妇人,在河水中号啕大哭,不停地说着“我没做过坏事,饶了我吧”,有不信邪地往对岸游去,只是在快够得着对岸的时候,身体刺啦一声,皮肉分离。血渐渐染红了整条渠道,如恶魔的血池,在吞噬着献祭之人的血肉。
道人早已在少年的尸骨处打开了葫芦,只是少年的执念,根本不在身体上,他的执念在这整个吊脚楼的范围,他要那些人为自己的罪行承担责罚,他要那些有剥皮经验的人,也体会一下这种感受,他要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在恐惧中慢慢被折磨,直到崩溃。
道人眼睁睁地看着渠道中漂浮着越来越多的尸骨,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多的人皮在漂浮。他无奈地闭上了眼,所谓恶人,并非只有真正犯下恶行的人,面对他人的恶行却冷眼旁观、幸灾乐祸之人,亦是恶人,罪当同之。
若世间并无人替我申冤,我便自己动手,惩治诸恶。少年的执念越来越弱,当最后一个人死在河渠中后,少年的执念回到了他的尸骨边,看了眼道人,默默地躺下,拥抱着已经开始腐烂的小狗尸体,蜷缩着,直至烟消云散。
道人晃动着葫芦而去,一路吟唱着不知流传自何处的旧歌谣。“我听到过许多神明都听不到的祈祷,我见识过许多恶鬼都比不上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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