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9章 棉花匠
诸君听说过赊刀人吧,这一神秘职业多见于我国北部,东部等地,他们赊刀的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在我们贵州,也有类似干这行的人。
2020年以前都还存在过,近年我东奔西走全国各地,很少回农村,接触的机会也就少了,关于他们这行的故事也跟着停留在了两年前。现在不比以前信息闭塞,留守在家的人警惕性也高了起来。
在贵州,以前穿村过寨的通常以以下六种人居多,均为外地人。他们当中有男有女,套路基本相同,目的清晰,就是想拿你的口袋里的钱。
第一种是赊棉被的棉花匠,这类人我接触的最多,九十年代,零几年的时候是用扁担挑着棉花被上门,随着乡村“要想富,先修路”的号角吹响,肩扛手提慢慢发展为两轮,四轮运输。棉花匠通常会跟村民说,棉被赊三年,三年后再来收账,往往村民信以为真,棉花匠第二年就上门收钱。
同一个地方不可能跌倒两次,发现上当的村民学精了,不赊他们的棉被,棉花匠不得不改变策略,开始上演双簧计。假意在村民面前拨打电话给厂方或者老板,称棉被损坏或打湿,然后转身对村民说,自己想黑吃黑,赚点脚步钱,以低价卖给他,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板不知,村民哪里能识破此等诡计,纷纷上勾,不过有一说一,他们卖的棉被质量还是可以的,毕竟价格在那。
第二种是卖床单被套的,这伙人也用计,与棉花匠不同,常用“激将法”,故意抬高单件价格,然后在跟村民讨价还价过程中又加上几条床单,说一个很划算的价格,赌村民买不起,彼此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村民心想,就等你这句话了。立马转进房间拿钱,对方交完货还故作亏了本,悔不当初的样子,把村民乐的合不拢嘴。
第三种是讨火焰粮,顾名思义,就是家被火烧了,没了粮食,上门讨百家粮。衣着破烂,妇女居多,她们手里有的是拿着一个升斗,有的则背着竹背篓,挨家挨户讨要,村民们不会直接给米的,这是规矩,一般给一碗或半碗稻谷,玉米。
贵州农村木房子居多,一旦起火基本烧个精光。我们那儿是没有吊脚楼的,虽说都是土家族,但是不正宗,我们没有自己的民族服饰流传,已经汉化了。“吊楼”是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等族传统民居,在渝东南及桂北、湘西、鄂西、黔东南地区的吊脚楼特别多。
第四种是赊猪崽的,村民跟他们约定好,猪长大杀掉卖了再给钱,这个没有套路。
第五种是卖草药的,价格贵的离谱,主要是用来泡酒,不能煎汤内服。这也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吃不好也毒不死,我就亲眼看见他们把夏枯草说错的,酒这个东西很神奇,似乎万物皆可泡。不管什么毒蛇直接放活的泡,越毒越补越值钱,还有就是泡马蜂,虎头蜂,但唯毒蜈蚣酒不能喝。活蜈蚣泡的酒可以用来治疗烂脚丫,用方言说就是“一道灵符”,他们口中的草药,专治农村人的病。
第六种就是传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教,反正不是正经的,违背自然规律的,我是见一个骂一个。
其中还有一种,已经消失了,我依稀有点印象,这类人是干什么的不得而知,只记得他们是几个人抬着一个像碗柜的东西,里面放着两个木头雕刻的神像,只有头跟脖子,其他没有,神像头上搭着一块红布,我就只记得这个片段,那还是我五六岁的时候看到的,这种神像我长大了在儺戏法师的坛上常见,应该是儺公儺母无疑。
16年的夏天,我从务川回德江,在途中经过一个村子,看到有村民围在一户人家院坝里,坝子中间放着两条捆着绳子并拢的长板凳,我知道这是要杀猪,就上前打听是不是杀来卖的,一个眼镜男告诉我,“是”。他们也是从城里来称肉的,我刚好很久没有买肉了,就想去称点排骨之类的炖汤,顺便蹭一顿“刨汤肉”,不料期间目睹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我们那儿农村喂猪不喂生的,都是喂熟的,饮食不同,猪肉品质也是天壤之别,熟食喂的猪的肉,香、水分少,肉质紧而不柴,鲜美无比,不是生饲料可以比的。外观口感一试便知,所以熟饲料猪比生饲料猪贵,喂养时间长,花费精力也多,毫不夸张地说,它是稀缺资源。如今老一辈的基本还会养上一头或两头过年猪,年轻一代都在往城里走,自然不会干这个活计,农村再过几年,怕是难以买到这种猪肉了,时代慢慢在发展进步,传统的东西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想来都是无法言语的悲哀。
人群中出来一个屠夫模样,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拎着一个长四十公分左右的钢筋钩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五十多岁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这种钩子后面有一个椭圆形的圈,做握把,是专门用来钩猪的。猪在慌乱之中会咬向靠近它的物体,这时只需把钩子平行塞进猪嘴里,然后迅速把钩翻起来,猪会死死咬住不放,屠夫用力往后一拉,钩子就会刺穿猪的上颌,就这样屠夫在前面倾尽全力拽着惨叫连连的猪走,帮忙的人在后面负责推着猪屁股,然后拉到坝子里的杀猪凳上。
屠夫的后面是女主人,她端着一个铝盆尾随,盆里面放有一些盐水,这是用来接猪血的,放盐水有助于猪血凝固。盆里还搭着一把杀猪刀,这个盆要放到顺手处,除此之外要准备两三张纸钱跟一炉香,猪流完血后要用纸钱在它的刀口处沾一点血,拿到一边烧掉,并且把香插边上,不然猪是不会断气的,它会一直哼哼唧唧的叫,脖子上也会一直喷血,主人家跟屠夫十分忌讳这种事的。
我跟大伙儿摆龙门阵的时候,来了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四十多岁,模样精明。车尾捆着六七床棉花被,细问之下才得知是卖棉花的,自称是湖南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跟他聊在了一起,询问起棉被价格之类的,小时候母亲经常被这些人骗,我一直耿耿于怀,自私地对棉花匠没啥好感,带有情绪的站到了一边,农村人好客,尽管是陌生人,主人家还是邀请他留下来吃刨汤肉再走,他拗不过,就答应了下来。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跟禁忌,这并非空穴来风,是前人用生命的代价总结来的,倘若犯了忌,那是要丢命的。其他地方不知道,但是西南地区,杀大型牲畜要有师父传才行,还要背职(可以理解为过职),不然不敢杀,杀生罪孽深重,过职之后有师父承担,自己不至于受到反噬。
有人说不就是杀个猪吗,有必要那么夸张?我活活打死不行吗,用电不行吗?我杀人都不怕,还怕禁忌?但是你这样做,人家主人家会同意吗,那不得跟你打架,杀人也是要偿命的!这玩意儿可邪乎了,我们那儿有好多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那种,没有师父教,自己买套工具就动手,结果不是杀不死,就是不断气,纵使杀死了,回去轻则重病,重则飞来横祸,每一样都够喝一壶的。
而这位年轻屠夫,就遇到了杀不死的猪。我小时候对这场景有阴影,杀猪的时候很紧张,特别怕,都不敢凑近看,听见猪在惨叫,立马跑到另外一间屋子,趴在窗子上捂着耳朵偷偷看,场面太过血腥残忍,怕的要死。所以这次,我听见猪圈里一阵躁动,立马躲远,当猪拉出来那一刻,我震撼到了,起码有六百多斤,非常巨大,听旁边人议论才知道是喂了两年了。农村喂猪不是时间长就长的大,这跟这家人能不能喂猪有关,有的人家年年出肥猪,同样的喂法,别的人家喂一个死一个,哪怕吃的好也不长肉,只有两百多斤,能喂出三百斤算高手了,这么大的猪我也只见过一次。
我退进屋里,躲在门后看,声音太刺耳,在众人合力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到凳子上,我还一度担心凳子承受不住。我看向年轻屠夫,他顺手抄起杀猪刀,对准喉腔,憋了一口气,用力捅了下去,这个过程可以明显看到他的手在发抖。
只是猪喉咙只出现被挤压的一个窝,刀尖并没有刺进去,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这种情况明眼人知道出岔子了,不能多话的,有个从头到尾一直叽叽喳喳的妇女说,怎么杀不死呢?刚才跟着年轻屠夫的毛胡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点面子也不留地怼了她一句:女人家不要多嘴!她这才板着脸退到一边。
原来这个毛胡子是屠夫的父亲兼师父,自己老了要退休了,把手艺传给了儿子,毛胡子给屠夫打气,让他不要怕,再试几次,用力捅。屠夫见第一次失败了,手更抖的厉害了,在场人都暗自担心,替他紧张起来。我出门也想近距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他哆哆嗦嗦的又补刀,脸都涨红了还是捅不进去。
想象一下,那么大的一个牲畜让你来杀,你会不会怕,而且猪一直在惨叫,挣扎,按猪的人都快把力量用完了,换谁都会慌,都会怕。毛胡子火了,一把夺过屠夫手中的刀,吩咐主人家快点拿酒来,主人家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跑去拿酒,毛胡子拿着酒以极快的速度小声念了几句,最后一句听清楚了,是:“师父唉,是千千师爷万万祖师啊,千叫千应,万叫万灵哈!”随即含了一口酒,拿起杀猪刀对着太阳喷了一口,然后一手按着猪膀,右手在喉腔上转了个半径一下就插了进去,估计是用力过度,整把刀跟手全部没了进去,毛胡子抽出一半,又插进去再退出来,猪发出“哇”的闷声,喉咙上的口子中一道非常刺激人脑神经的鲜红血柱喷涌而出,边上人立马把铝盆接过去,不一会儿就接了满满一大盆血旺,烧了纸后猪就断气了。
大伙儿见事情总算有惊无险,才舒展眉颜,纷纷夸毛胡子,老师傅就是老师傅,经得住悍火(方言:考验,场面,的意思)。毛胡子高兴之余还拿着刚才的酒给大伙儿喝,主人家也上来递烟。接下来就是淋开水褪毛,刮毛,没什么看头,我就进屋坐着看电视,等开膛剖肚后会把猪肉切几斤下来煮。由于人多,需要用大点的蒸子蒸(圆形的木桶,木桶饭知道吧,就那种样子),眼看几个小时过去,一切都收拾停当,饭没熟,都有点不满了。
我跟着毛胡子跑到厨房,他问主人家咋个饭还没有熟,肚子都在打鼓了,不是应该早就把饭蒸好,只煮菜就行了?主人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歉意地说:“柴火都烧一大堆了,这蒸子就是不上汽(上汽:蒸子里面的饭熟了之后会冒出白汽),锅里的水是干了又加,加了又干,不知道咋回事。”
我心里瞬间知道怎么回事了,但还是为之诧异,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有人能用出这个法,不容易啊!这是有人在使坏,用了泥山法。
这泥山法又称为泥山令,原本出自鲁班法里面,后来其他门派也有这个东西,比如梅山教,瑶山教等,它跟雪山令有很大的不同,泥山法主要功能是隔火隔热,通常用来整人,让人家饭煮不熟,以前会让烧窑烧瓦的那些人烧不成,不管你火多大,就是烧不干,雪山令更高级一些。我们看到的西南地区一些端公法师踩烧红的铁铧,火炭,就是用的这个法,可笑的是有人以为是脚底老茧厚,速度快的原因,只能说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科技来解释玄学,本身就十分荒谬。
毛胡子也心知肚明,在屋里发飙,问是哪个在使坏,主动出来收回法,大家都好说,不然自己不客气了!众人不解地看着气呼呼的毛胡子,不明所以,毛胡子一连说了三遍都没人答应,他出门从塑料编织兜里拿出杀猪刀,健步来到厨房,一把把蒸子上的圆锥形锅盖揭开,把杀猪刀直直插进生饭里面,然后左右搅动,几乎是连锁反应,屋里角落的一个男子瞬间倒在地上打滚,双手捂住肚子哀求着放过他,他再也不敢了!定睛细看,此人正是那个棉花匠!
毛胡子抽出刀,来到翻来覆去打滚的棉花匠面前,指着他说:“你狗日的胆子大唉,敢来我们这里斗法,真的是不怕死,你为我们这里没得人拿得下你?主人家好情好义留你吃饭,你来这一招,你今天不拿出个说法,看你浪个办!”
棉花匠表情十分痛苦,眼泪鼻涕都痛出来了,一遍遍说着低三下四的好话,几个脾气暴躁的都快要冲上去打他了,主人家心好,拦了下来,不过还是表态,外地人来欺负本地人,实在不应该!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十几分钟过去毛胡子才放了他,棉花匠一下子如释重负,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顿饭是没脸吃了,赶忙对着大家道歉,又是包红包,又是把棉被都送了,才慌忙逃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喜欢人前卖弄的人,终究会为自己的无知买单。
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这世上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夜郎自大虽说是无知者的天性,但是那个代价是承受不起的,满招损 谦受益,学法学道亦如此,谨言慎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