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剑出山河(我执意逆天而为,这天地会)
倾风自己不拘行迹, 更与高雅无缘。纵是把百多种茶端到面前来也喝不出多大区别,捧着一堆金钗步摇也只觉东西沉累碍眼。
她就是从泥里抽长出来的种子,也爱在土里打滚,对林别叙这般白璧无瑕的模样自然有些看不过眼。
某种恶劣的趣味倒是蠢蠢欲动, 很想撕下对方超尘绝俗的面皮来, 看看他气极败坏、狼狈难堪的窘样。看看金身里的是否是泥塑。看看一尊泥塑, 是否还能淡然闲逸地坐着。
倾风思绪乱如野马,一时失神没有接话, 林别叙听不到她适时的反讽, 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倾风一掀眼帘, 散漫地说:“明日我就把你那个妖力碎片, 挖个坑埋了。”
“真是暴殄天物的。”林别叙端着茶杯轻抿了口,好像真能喝出什么味道似的, “埋到哪里记得告诉我一声, 我自己去挖出来。”
倾风波澜不惊地道:“茅坑底下。”
林别叙笑了下, 细长手指覆在白瓷茶杯的外壁, 缓缓摆回桌案, 连绘制的花纹都与边上的几个杯子对应齐整, 淡淡地说:“我觉得你舍不得。”
倾风一直在看他的手, 听见这句话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冷笑, 抬高视线往林别叙脸上瞥了眼, 小声嘀咕道:“难道真是假的?虽然你平日也鬼话连篇, 但好歹还会说两句人话。不至于让我想揍你。”
林别叙面不改色道:“我方才就是这么告诉你的,我不过是你梦里的幻影。”
倾风坐恣板正,声情并茂地道:“可是我心目中的别叙师兄, 应当是个性情中人。他拓落不羁,为了刑妖司的大小事务连日奔走, 蓬头垢面。可能还因此没有头发。”
林别叙想了想,摇头道:“不行,太丑了,我驳回。”
倾风阴阳怪气道:“别叙师兄这么爱美啊?”
林别叙竟一本正经地应了:“自然,否则倾风师妹可能要更讨厌我了。”倾风奇道:“别叙师兄整日招惹我,还在乎我是不是讨厌你?”
林别叙拎起茶壶,面上一副感触颇深的神色:“我也鲜少有可以说真心话的人。”
倾风手肘撑在桌案上,夸张道:“哇,别叙师兄不会是在向我叫惨吧?”
林别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煞有其事地问:“倾风师妹不会瞧不起我吧?”
倾风忍俊不禁,指着他道:“林别叙,你可以的。真想叫师弟师妹们也看看你现在厚颜无耻的模样。”林别叙全然一派破罐子破摔的随意:“唉,听你叫几声师兄也是不容易。”
这片幻虚之境的时间似乎是不流动的,稀晓的天光与银白的月色长久共存,一半山是清晨的灰朦,一半山是暗夜的幽深。
可山林间又有风,吹动着细碎的白花洋洋洒洒地从顶峰的迷雾中飘来,有些挂在草尖,还有些落在湖面,与湖水中星河互相点缀。
倾风看着一片纯白的花瓣摇摆着落入杯中,只觉天地自然的造物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现下才问:“这里是剑意中出现过的高山,难道是少元山?”
林别叙说:“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他说得太过自然。倾风愣了一下,没去思考真假,而是在想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岂料林别叙很快又接了一句:“骗你的。不过是觉得这地方挺好,想与你一起看看。”
倾风与他不着边际地聊了那么许久,可是听见这句半认真半调侃的话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欲言又止地安静下来。
这种沉默在风花雪月下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倾风抬手挠了挠眉毛,说:“别叙师兄,就算你没有过心仪的姑娘,也该知道,有些话,不要乱讲。”
林别叙说:“倾风师妹,我在讨好你啊。”
倾风听着这句话,莫名觉得有点耳熟。还没回忆起来,又听林别叙阴阳怪气地往下接。
“你这样说,我着实伤心。看来我是不如其他师弟们会讨你喜欢。可惜你如今已经走了,我也不能叫人帮你打扫屋子,带你闲逛上京。更无缘做你师兄了。”
倾风提起一口气,调整姿势往后挪了挪,以防自己在梦里与他扭打起来,有辱斯文。
“资质?”倾风被他逗笑,“我若想杀你,还需要往后,还需要资质?”
林别叙被她一番话听得头大,说:“所谓气机,并不代表一定。如同一个人出生时,从他的时辰跟命道推算,他可能会做高官,可能会做游侠,也可能会做商贾,这些都是气机。换而言之就是,你往后有能杀我的资质。”
倾风为这理由折服:“你是反骨成精吗?”
她深思片刻,将前后的对话梳理了一遍,发现一个极诡异的地方。
倾风:“……”她更想看看这人还能起出什么难听的诨号。
林别叙转过身,风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近:“如你所闻。”
她能拔出社稷山河剑,为何是杀林别叙的气机?
倾风又斜林别叙一眼,对他们这些人或大妖的想法琢磨不透,不过既是先生的安排,想必有特殊的考量,索性不作探询,只好奇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林别叙补充说:“柳师妹的三足金蟾也涉及到一丝气运,不过远不到能关联国运的程度。可若是谁伤了她,也会变得很倒霉,很容易丢钱。”
“可能吧。”林别叙无所谓地笑道,“剁骨刀。”
这片湖泊的侧面是一片万仞平削似的山崖,他站在崖边,面对着连绵如潮的云海,衣袂翻飞,平淡说:“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你能杀我的气机。”
林别叙不想再从她嘴里听见什么古怪的结论,干脆自己接着往下道:“持剑大会选的是有执剑之资的人,由先生传道,修身、修心、开悟,看能否获得大道的认可。即便是先生,也算不出究竟谁最后能成为剑主,因为其中变数实在太多。”
林别叙摊手:“我怎么知道?也可能不是你师父的问题。”
白泽与人族的气运相连,他既是白泽的遗泽,该随之妖力升涨才对。
倾风恼火道:“那是自然!我说了,我最讨厌别人说话留一半。我都要回界南了,要是你再不明白告诉我,它会成为我的心病!”
倾风一直默然旁听,闻言不由敬佩道:“柳随月——还挺厉害的?”
“不错。万事难料。”林别叙指着她说,“而你,是今朝资质最高的弟子。你若走了,剩下的那群人,很难择出剑主。当然,即便你留下也不一定能,所以陈师叔才执意要走。”
倾风急问道:“我师父以前确实有能撼动山河剑的资质?”
他摇头感慨道:“可惜啊,二人最后都没能执剑,先生也因为窥伺天道,妖力大损,缺失了对预卜的感悟,如今才这般力不从心。”
倾风对着他几番审视,确认他这句不是唬骗,皱眉肃然道:“你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你当初不会是纪怀故的帮凶吧?还是说,你今后会做让我想杀你的事情?”
她认真道:“你如果真的想讨好我,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林别叙对她倒是了解,一听便道:“你怎么还耿耿于怀?”
林别叙说:“天道让我看出这份气机,就是想让我杀你,可是我偏不杀。当初先生也看出我是他的杀机,他同样没有杀我。我很想看看,我执意逆天而为,这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别叙想了想,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林别叙干咳一声,倾风连连点头表示歉意,说回正题:“这样说来……”
林别叙无奈道:“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这世上有一些大妖,以及大妖的遗泽,他的妖力是与万物生灵、天道气运相关,譬如先生。此等大妖,只能互相搏杀,或者以气运相杀。身为人族,你若举剑杀我,不仅杀不了我,还会受天道制裁。”林别叙在附近的石头上坐下,挥开衣袖,同她解释,“如同季师妹,她不过是借力斩了龙脉一剑,血煞之气便在周身弥留不去。若非是先生力保,她断无可能活到今日。”
他压低上身,前倾着看向倾风,同她透露一个秘密:“当年先生在陈师叔跟谢师叔身上都看见了一分气机,这样的人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可是当初两位天骄居然同时出现,先生因此以为,该是到了人族改变天地格局的时刻,所以才冒险启用窥天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