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0章 第 40 章
后半夜褚归让贺岱岳在躺椅上睡的, 潘中菊醒了,白天贺岱岳要陪着她,没办法补觉。
早上帮母子俩买了早饭,褚归顺道去了趟邮局, 他到漳怀那天给褚正清他们发了封电报, 同时寄了一封信说明了一下原因, 以免他们挂念。如今贺岱岳母亲醒转,褚归把她的脉象和症状以及自己治疗的设想写在了信上,以此咨询褚正清的看法。
他虽然有上辈子多出的十二年记忆, 然而褚正清十六岁便开始跟着褚归曾祖父出诊, 是实打实的行医五十载, 论经验, 褚归远在褚正清之下。
褚归四号到漳怀,五号电报送达回春堂。邮差把自行车停在回春堂门口, 跑上台阶, 亲手将装着电报的信封交给了收件人褚正清。
电报一个字七分,褚归再不差钱也不能把电报当信纸用,因此电报上的内容十分简短,仅有“平安至漳怀勿念详见来信”十一个字。
褚归发出的内容经过转码由工作人员抄写在纸上,褚正清跟安书兰看完, 接着轮到韩永康与姜自明他们。一张纸在几人手里传来穿去,最后回到安书兰手上。
加钱办了挂号的信从漳怀寄往京市时效约为一周, 尽管赵方秀说过褚归若是有需要, 可以让漳怀火车站的人帮他转达, 但一来一往皆是人情, 褚归并不打算轻易动用。
邮局八点半上班, 褚归略微等候了片刻, 柜台的工作人员仍是上次的那个,他对褚归印象深刻,一是褚归的出众的长相与气质,二是他工作十几年,极少见人写的信厚得要分三个信封装的。
褚归在火车上详细记录了他一路来的见闻,他心里清楚,自己写得越多,安书兰看得越开心。为了让安书兰在思念他时能有所慰藉,褚归准备尽可能每周寄上一封。
寄完信,褚归回医馆睡至下午,他是被热醒的,双城夏日的平均温度比京市高近五度,他灵魂适应了,身体尚得从头再来。
摇着蒲扇喝了杯凉茶,褚归去了卫生院,一个戴草帽的中年妇女挎着篮子环顾四周,朝褚归快步走了过来,她掀开篮子上的土棉布:“自家树上摘的大鸭梨要么?”
大鸭梨果皮呈黄绿色,表面分布着褐色的小点,皮硬核大,胜在汁水充足,褚归瞅了眼:“怎么卖的?”
妇人比了个一,一分钱一个,她挑来卖的全是树上最大个的,赛过成年人的拳头,她神情有些忐忑,鸡蛋一个才几分钱,年轻人穿得体体面面的,看着挺有钱的,应该不会嫌贵吧。
“你买上五个我送你一个。”私下卖东西属于投机倒把,妇人怕耽搁久了被发现,自己砍了价。
褚归掏了五分钱,用手捧着六个梨进了病房。
“当归来了,怎么没多睡会儿?”潘中菊对褚归的称呼从褚医生变成了当归,得知褚归从京市而来,要去困山村当村医,潘中菊直夸褚归心善。
“我睡饱了伯母。”梨梗在褚归的胳膊上压出了一个个红印,他衣服上站了梨皮上的灰,贺岱岳伸手掸了掸。
上午褚归不在,主任给潘中菊做了检查,诊断结果跟褚归一致。潘中菊感觉她好得差不多了,心疼住院花钱,问主任能不能马上出院,主任嘴快说能,贺岱岳把她劝住了,道褚归昨儿没睡好。况且他俩带着行李,走路太不方便,他们跟杨桂平约了明早赶牛车来接,不差这一天的。
潘中菊勉强同意了,贺岱岳跟她讲讲在部队的事,潘中菊说说家长里短,时间打发得飞快。
褚归前脚进病房,后脚蒋医生找了过来,他是个极具上进心的,奈何县医院的医生们水平有限,碰到疑难杂症多数情况下只能听天由命。昨天见识了褚归的能耐,他晚上到家翻出了从医以来积攒的笔记,打算今天找褚归为他答疑解难。
蒋医生的笔记汇成了一本书,褚归对此很乐意帮忙,他抬手示意蒋医生上办公室说。
“村里给当归安排住处了吗?”潘中菊刚刚亲耳听见蒋医生非常客气地跟褚归说有问题请教,对褚归的本事有了更具体的认知,“村里全是土房子,不知道当归住不住得惯。”
“妈,我跟当归说好了的,他跟我们住。”贺岱岳给潘中菊削了个梨,切成月牙状的小瓣,放到饭盒里让她自己拿着吃,褚归跟他讲的,适当让潘中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能增加她的安全感,减轻失明对失明的恐慌。
“跟我们住?可我们家就两间卧房,还是你爸在时修的。”潘中菊担心怠慢了褚归,“要不把堆杂物的那间房收拾出来,你搬过去,让当归住你屋子。”
潘中菊的本意是好的,但贺岱岳不接受,他倒不是嫌弃杂物间:“用不着麻烦,当归跟我睡一屋,家里的床大,睡得下我们两个。”
笑话,他上辈子追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把褚归哄到手,哪能分房睡。
潘中菊直觉哪里不对,褚归进来了,贺岱岳把另一个削好的梨递给褚归:“当归,我们说好了你跟我住的对吧?”
褚归疑惑,他不跟贺岱岳住跟谁住?见贺岱岳指了指潘中菊,他随即反应过来:“对,我们说好了的。”
“妈,当归跟我都是男人,我们俩的关系比兄弟还亲,住一屋正正好。”贺岱岳话里有话,“你当多了个儿子想,当归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他一个人跟着我来了漳怀,你忍心叫他孤孤单单的吗?”
“岱岳说得没错,伯母,您千万别把我当外人同我客气。”褚归助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成功说服了潘中菊。
“好孩子,辛苦你了,以后你啊就把我和岱岳当家里人,你先跟岱岳挤一挤,反正他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潘中菊说着想起来一件事,“岱岳,你这次探亲假能休多久?”
“两个月,我不是有三年没回家了么,领导体谅我,叫我在家好好陪陪你。”贺岱岳搬出准备好的借口,左右青山公社只有他一个当兵的,随他怎么说了。
潘中菊连连称好,看得出她很是满足,心里越发迫切的希望她的眼睛能尽快复明。
褚归是来拿医书的,他到了蒋医生的办公室方知道蒋医生今天轮休,在医院等了自己大半天,无论蒋医生天赋如何,这份心性值得表扬。褚归大致翻过蒋医生的笔记,觉得有本医书很适合他。
褚家藏书甚广,能让褚归千里迢迢自京市带到漳怀的医书均是优中选优。褚归拿的是病理综述,蒋医生的问题在于学得太笼统,而人体复杂,他所学仅够应付些常见病。要想盖高楼,地基必须打好。
蒋医生如获至宝地收了医书,褚归让他先看,反复看,把上面的内容嚼碎了消化了,记到脑子里,下次自己来卫生院,再替他讲解。
“谢谢褚医生。”蒋医生语气充满了尊敬的意味,若非担心冒昧,他甚至想当场拜褚归为师。什么年龄,他压根不在乎。
褚归给蒋医生留了贺岱岳家的地址:“要是有事可以叫人给我递信。”
蒋医生郑重地把写了地址的纸条夹进医书扉页,他决定,以后这本书就是他蒋家的传家宝了!
当晚依旧是褚归睡招待所,睡前他将二人的行李规整齐全,待明日杨桂平赶来牛车,直接放上去就行。
漳怀环境湿热蚊虫繁多,丁点大的墨蚊、咬人特别毒的花蚊、占比最大的黑蚊,褚归近几日体验了个遍,他到供销社买了蚊香和清凉油,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并装到行囊里。
凌晨四点,杨桂平准时起了床,作为村长,他是村里唯一有闹钟的。以前没闹钟,怕睡过头,他们要么提前睡,要么硬熬。尤其是农忙时节,常常人起了鸡还没叫嘞。
叫醒隔壁屋的二儿子,父子俩打着电筒去了贺大伯家,潘中菊昏迷,贺岱岳伤着腿,山路崎岖,他们得多去几个,好把人抬回来。
工具他们都备好了,两把椅子,几段麻绳,四根抬杠。
杨桂平领着五个青壮年出了村,他们各自带了干粮,头天烙的杂粮饼,贼扎实。透亮的月光穿透山林,手电筒其实派不上多大用场,偶尔遇到拐角,杨桂平会按下开关照一照,行走速度与白天几乎一致。
夏日凌晨的山风扑面,几人渐渐湿了衣衫,是走出的热汗。天边黎明的曙光盖过了月色,杨桂平一行人到了公社,杨二郎坐上牛车,扯动牛绳,黄牛甩甩脑袋,迈开四蹄哒哒向前。
旭日东升,马路尘土飞扬,两边的田地秧苗郁郁葱葱。漳怀一年种两季稻,早稻是四月至七月,晚稻七月至十月,每年七月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称之为双抢,能累得人脱层皮。
现下是八月初,双抢忙过了,不然杨桂平真抽不出人。天气变幻莫测,双抢关乎着村里人全年的口粮,在双抢跟前,凡事皆要绕道。
黄牛摇着尾巴到了县城,杨二郎停好牛车,见他爸对着站在卫生院门口一个长得特别眉清目秀的高瘦青年喊了声“褚归”。
前日跟杨桂平赶集的是杨二郎的堂弟和村支书家的小儿子,听杨桂平说村里即将有医生,他们光顾着激动,杨桂平说啥是啥,换做杨二郎,他绝对会跑到县医院把人见上一见。
看着年轻得过分的“褚医生”,杨二郎忍不住产生了怀疑,对方真的是正经医生吗?
怀疑归怀疑,杨二郎终究没敢吱声,别看他爸平时对人和和气气的,实际上揍人可疼了。
贺岱岳在里面给潘中菊办完了出院,褚归一时无事,遂上院门口等着,见杨桂平带了五个人,他怔了怔。
“这位是褚归褚医生。”杨桂平示意身后的青年们给褚归问好,成了家的稳重,他带的五人全是结了婚生了娃的,均在二十五六岁,“褚医生,这是我二儿子杨朗,王支书的老大王成才,岳娃子的堂哥贺代光……”
贺家到贺岱岳一辈本来行的是代字辈,贺岱岳出生那年潘外公找人给贺岱岳算卦,卦象显示他命里缺土,于是在代字下加了山,取岱岳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