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鸠占鹊巢
戎轶被黎小五一胳膊肘顶歪了身子,在靠向戎糸糸的时候又被一巴掌拍了回来:“我估摸着也是,宫里的太医真不靠谱,都换了一茬了,嘴里的话却都一模一样,每次都说我姐一准儿活不过今年,可你瞅她这样啊,哪里像是个活死人?明明每次出来玩都比我还欢实。这次姐姐说要来看梨花,正好娘同几个姨娘在家里闹的不行,也想着出来散散心。赶上了父亲辞官心情不好不想在京都里看人脸色出来避一避。但是娘坚决不同意两个庶弟跟着来,说看了他俩就想起他俩的娘,堵心。这次奶奶也来了,父亲说奶奶难得还有几分力气能来看看梨花,所幸趁着这个时候就一起去吧。”
老板娘睁开眼睛:“怎么,戎伯伯也被波及了?”
戎轶揉着自己的脸,那脸颊上已经明显的红肿了起来,看出来下手不轻:“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跑到上面说父亲在国丧期间并不甚悲痛,呵,不甚悲痛也算是原因了?可巧不巧的是正赶上这波清理,就被劝退了回家,说什么年事已高,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其实父亲本身不知道不甚悲痛这件事,所以走的倒也爽快,想想戎马一生能全身而退已经实属不易,回家以后才知道原来不是上面体恤,而是有人告了黑状,马上就暴躁起来了。”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我都有十几年没有见过戎伯伯了,这次要不是你姐姐突然杀进蔟食,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来了,等明日我要上门拜访一下才是。”她拉开小小的帘子向外望去:“这一伤,就是三个月,连太皇太后驾崩都没能回去……听说,是一场满城风雨呢。”
戎轶向老板娘的方向靠过来,徒劳的想躲过他姐姐的夺命连环拳:“是啊,那几日真的是太难以言表了,全城的悲痛之情难以名状,柳王爷一向同太皇太后亲近,听说回来以后大病不起连神志都恍惚了起来。”
老板娘听到这个名字一愣,放下帘子问:“你的消息比我的都快,最近可有秦王妃的消息?”
戎轶抱着头闷闷的说:“听说从宫里回来以后,秦王妃茶饭不香,日渐消瘦,记不清上个月还是再上个月的时候,夜里听到了太皇太后的感召,追随着一起去了。”
黎小五一顿,一时不备被戎糸糸劈手夺过倘若,哈哈一乐掀开酒壶上的封印,仰天就是一口。
接触过小金酒壶的所有人——包括万家灯火的一百八十余人,一个不剩,全部死去了。
梨淌寺就在亚城的东南角上,临近城郊的荒山上不知哪年被种下了万千梨树,这些梨树偏生只开花很少结果,偶然结出一两枚梨子也是又酸又涩难以下咽,所以一直以来鲜有人至。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云游于此的和尚意外发现了这一处绝妙的世外仙境,他于此处修心礼佛,没过几年就在机缘巧合之下意外的救了亚城首富王大有一命,王大有问他有何求,他只摇了摇头指指梨树,说愿意化作春风秋露日夜陪伴在棠梨树旁。
王大有平生最讨厌欠人人情,郁闷了好几天,最终决定给这个太神乎其神的和尚来点实在的,于是拔下了自己的九牛一毛修建了这座梨淌寺。那名年轻的和尚居住其中因为治病救人的名声越来越大,吸引了来求佛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这里香火逐渐旺盛起来,其他云游四海的和尚们很多也来了就留下了,日子久了,梨淌寺竟然比城内都要热闹几分。
黎小五一行人来的有几分迟了,梨树下能欣赏美景又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早就搭起了素白色的小棚子,想来是城内各家各户早早就占好了的位置。戎糸糸一边嘟嘟囔囔“都怪你不早出门”,一边紧紧攥着戎轶的衣角,生怕他一不留神又溜回车上去,而后者正绞尽脑汁想着千奇百怪的各种借口企图溜回车上去。
黎小五扶着老板娘小心翼翼的在梨树间穿行,戎糸糸已经一蹦一跳跑出去很远,每路过一个小棚子都要低头看看里面是否有人,又走了几步,老板娘喘着气摆摆手示意走不动了,可巧戎糸糸正好回头向几人挥手:“这边,到这里来,这里有位置。”
等黎小五终于赶到戎糸糸所说的“位置”时,几个人都站在旁边不说话了,戎糸糸找到了一个不小的棚子,见里面没人,就直接坐了进去,还一本正经的招呼着黎小五赶紧将点心篮子递过来。
“这……这是别人家已经占了的位置吧。”黎小五有几分犹豫。
“就是,你等着一会儿人家来了为你是问吧,鸠占鹊巢!”戎轶从棚子里慌乱挣扎出来,站在一旁正着自己歪歪扭扭的衣冠。
“这块儿地是他们家买下的?这棚子上有没有名字,谁能证明就是他们的啊,谁来的早就是谁的啊,”戎糸糸惬意的伸开双腿,将自己平摊在棚子里,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地上铺的是兔子皮吗?这么软,真会享受。”
“兔子毛一股骚味,这可是貉子毛。从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往这里面钻,可怜我这个棚子都染上了一股小家子气。”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小五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明白雀来了。戎糸糸显然也明白过来,一咕噜爬起来显然已经准备好了火力全开的反驳回去,还没有探出脑袋却听老板娘先开了口:“你是……瑟瑟?”
黎小五回头看去,见背后站了一个裹着雪白毛毡的夫人,脸上的神情连同她刚才的声音一样都是冷冷的,梨花掉落在她慵懒挽起的乌黑秀发上,衬的她一张不着粉黛的脸越发的秀气。此时,这个被七八个婆子丫鬟簇拥着的女子正被一句“瑟瑟”问愣了,她盯着老板娘看了许久突然脸上像是开了冻一样明朗起来:“小白?你是小白!”
黎小五坐在棚子里,看老板娘喜笑颜开的一手拉着一个美人的手,脸上全无半点病态。
“这位是太子太保钟大人之女钟鼓瑟,” 老板娘脸上的白色开始逐渐退去:“上次见你还是大选那年,前几日同玲泷还谈起你,听说你嫁给了左都御史之子,可惜你的大婚我们都没去成,这么些日子了,他待你可好?”
钟鼓瑟素净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润,不由得低下来头,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自从去年过门以后,珏哥哥待我很好。听说梨淌寺的香火旺盛,所以这次回来是想着问问菩萨,不知我这腹中的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黎小五这次发现,皮袄下钟鼓瑟的腹部已经大大凸起,看起来已经六七个月有余了。
“哎呀呀,你看看人家,”戎糸糸挣脱开老板娘的手,扑了上去,轻轻的伸出手抚摸着钟鼓瑟的肚子:“他……他动了!”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抬起头,钟鼓瑟“噗嗤”一笑:“前几年还在怨恨,为什么偏偏在大选那天长了满脸疹子,遗憾自己没有入宫白白耽误了做皇后的命,现在想来,如果真的入了宫,还能有这神仙一般的日子?看来真的是上天眷顾我啊。”
“呦,几日不见妹妹竟然有这般境界了?”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黎小五被棚子遮住了视线,不得不往下趴了趴,只见一个身着鲜红裙子的女子快步走来,金丝修成的波浪图纹在她的裙边上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裙角上还坠着几只发出脆响的小银铃,她个子高步子大,很快就把身后的人远远丢开,一溜烟的钻进了棚子里,自顾自的往地上一坐,她扭着头看向老板娘:“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也不叫我自己就跑出来了,也不怕着了风。”说着就招呼身后赶上来的婆子:“去拿我的斗篷来,你现在伤口好了但是元气大伤,可不能坐在风口里。”
戎糸糸毫不遮掩的吧唧了几下嘴,老板娘忙介绍道:“这位就是刚才我们说到的吏部尚书于大人之女于玲泷。”刚说到这里,棚子一暗,又一个身量纤瘦的姑娘钻了进来,老板娘接着介绍:“这是田大人之女,田塘。从小时候开始算,我们也算是四朵青梅了,以往每年春天都要来梨淌寺摘梨花爬梨树,大选那年过后就难得再相见,没想到今天难得竟然人齐了。”
戎糸糸素然无味的打了个哈欠,听着老板娘向后来的两个姑娘介绍着自己,一咕噜爬起来打开钟鼓瑟带来的食盒翻找了起来。于玲泷笑着接过婆子递过来的斗篷,又指使另一个小丫鬟去拿自己带过来的吃食:“戎妹妹,一会儿让你尝尝我带来的糕点,保准你没吃过。”
“戎妹妹可不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还能没吃过你的糕点?几年不见,姐姐越来越自信了呢。”钟鼓瑟将自己的食盒打开,指挥嬷嬷一一拿出摆放在桌子上。
“妹妹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你放心,我可不敢给你吃,万一你吃下去有个三长两短的,明明是自己平时不当心,到时候非要怪在我头上可不就糟了。”于玲泷毫不客气的说,也指挥小丫鬟摆出了半桌子的点心:“我说你们没吃过是因为,做这道菜的厨子可是宫里出来的,太皇太后在世时最喜欢的那个厨子,她老人家驾崩了以后,生前用惯了的老人都放了出来,前几日刚好被苏子朗得到了。”于玲泷拿起一块丹青色的糕点送进自己嘴里,黎小五感觉她似乎故意只将话说了一半,而老板娘和戎糸糸只顾逐一品尝着糕点,钟鼓瑟的嘴虽然空着却显然不想帮她往下接。就在这不尴不尬的时候,一旁的田塘突然一笑:“苏子朗的厨子怎么有空给姐姐做糕点?莫不是那传言是真的?”
于玲泷嘴角含了一份笑:“哪有啊,都是你们乱说,我同他还早着呢,不过刚刚看完帖子罢了。”
“呀!帖子都看过了啊,”田塘很努力的配合着:“姐姐同苏子朗还用看帖子?你们两个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哪能还有不合一说。”
于玲泷又是一笑,伸手从桌上拿过一个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田塘:“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快吃一些。”说完眼波流转看向钟鼓瑟:“妹妹,我就不请你了,毕竟万一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呢,你别生气,脸上再生了疹子可就不好了。”
钟鼓瑟刚才还有几分红晕的脸庞现如今又是一片雪白,坐在老板娘身边,比正在胡吃海喝的老板娘更像是一个大伤初愈之人。
或许是几个人带来的仆役太多终于引起了寺院的注意,也或许是菩萨真的在天有灵看到这个棚子里剑拔弩张的局面,在钟鼓瑟冷冷一笑刚刚说完一句:“脸上长疹子也总好过竟然能一脚踩进池塘里去要好”之后,一个小沙弥恰好在棚子前站定,他行了一礼,听到一句略到童音的“阿弥陀佛”后,于玲泷刚刚燃烧起来的焰火不由自主低了几分。
“几位施主,”小沙弥不过八九岁的年龄,摇头晃脑极为可爱:“师兄说,排到了钟夫人的号了,让我来请钟夫人。”说完还四下打量,满脸写着:谁啊,你们几个究竟谁是钟夫人啊。
戎糸糸第一个站起来,拽着戎轶的手也松开了:“小法师真俊啊,今年几岁了?家是哪里的啊?家里还有谁啊?”老板娘赶紧招呼黎小五上前拦住这头母老虎,等一行人终于动身跟在小沙弥身后向寺院里走去时,戎糸糸嘴里还念叨着:“小法师走慢点啊,你可有婚否啊?乖乖长大来娶姐姐可好啊?”
黎小五撇了一眼老板娘的脸色,见她本来浅白的脸面上一片紫红,倒是钟鼓瑟一脸“我不认识她,同她不是一路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