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73章 樊笼
而且谢郎给我的这个名字,完全就是“田螺”二字的谐音和叠字,他为什么会给我这么个过分简单的、一看就不上心的名字?谢郎他……真的对我上心吗?
先不管田洛洛在这边陷入怎样的困惑和怀疑中,在相隔千里的於潜中,也在发生着一桩奇事。
秦越已经有三天没回家了。
这三天里,他都睡在衙门给临时加班不能回家的官员们设置的耳房中,因为他实在不想回家去,面对妻子那冰冷的、审视的眼神。
然而他和谢爱莲的关系都僵硬到这个程度了,为了不失去世家的帮扶,他依然在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好丈夫的角色,对外只宣称是公务太多难以脱身,半步不踏足青楼楚馆酒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场合,倒让世家中人对他的评价又往上升了升:
看看,看看,什么叫劳模!如此勤政爱民还关心妻子,为一个十几年没能生出孩子、结果好不容易有了后还是个女儿的不下蛋的母鸡,都能守身如玉到这个地步,可真是个性情中人,深情君子。
只可惜这些借口放在平常,或许能用很久;但如果放在家家户户团圆和美的节庆日子里,就不太合适了,而很不幸,今天正好是中秋佳节:
连摄政太后在这种欢喜日子里,都要停了朝会,好让大家都能放松放松,你还想在这个时候工作?别是想刷名声想到上头了吧,你这拒绝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休假机会,而是要和摄政太后对着干啊!
于是哪怕秦越再怎么不想回家去,面对家中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孩子就变得格外清醒和冷静起来的妻子,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中秋佳节,他还是要回到家中去过节,以维持住“夫妻恩爱”的人设的。
——说实在的,以前秦越真的很喜欢谢爱莲来着。
谢爱莲年轻的时候生得美貌,又因为出身谢家旁支,地位不上不下有些尴尬,因此在一干自恃出身高贵因此行事就越发随心所欲、毫无忌惮的高门贵女中,步步谨慎生怕出错的谢爱莲,看起来就格外温柔。
性情温柔和好相貌这两种特质加起来,从来都是很吸引人的,不管是男还是女,总之对异性都有格外强烈的吸引力,因此谢爱莲就这样,在一场诗会上撞入了刚刚进京赶考的秦越的眼底。
只要在场的人足够多,在这种外出游玩踏青的场合,男宾女宾之间就不必架起这些重重叠叠的帷帐与屏风,只要把双方的席位分开,远远对着坐就行了。
然而在阶级差距愈发分明的北魏,“贵贱”上的规矩,甚至还要比“男女”上的来得更严、更提防。
考虑到这场诗会是为世家招揽人才所用的,但又不好在尚未确定人选的时候就太抬举这些泥腿子们,于是在两边的席位间,便又阻隔了重重纱帐,生怕外面那些没有礼数的平民们冒犯了世家子。
可就在谢爱莲入座的那一瞬间,原本陈设在两人间的那道纱帐,被一道调皮的清风卷起一角,露出了谢爱莲那张正在柔柔微笑的俏丽面容。
时下北魏贵女们兴穿红衣,但红衣昂贵,不是谢爱莲区区一个旁支女子能穿得起的。因此在无数身着大红茜红桃红等艳丽颜色的窈窕身影中,只穿了深青色长裙和鸭蛋青色大袖衫,披着一条素色披帛的谢爱莲,便有着与她的名字十分相得益彰的淡雅好颜色。
那一瞬间,秦越只觉得自己看到九天之上的仙子下降,真个是冰肌玉骨,容色天成,将周围的无数夭桃秾李都比得失却了颜色。
随着这纱帐的一角被掀开,那边的贵女们调笑的声音也一并传来了:
“……说到婚事的话,不知阿莲妹妹将来会去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你干嘛总是打听我们谢家的事情呀,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妹妹。等我将来,肯定帮阿莲妹妹找个特别完美的夫婿,一辈子都要对她好,再不娶第二人的那种。”
这阵风只短暂地卷过纱帐一角,随即便悄然放下,倏忽而逝了,就好像这阵风从来没有来过似的;但也正是因为这阵风,向来对女人之间的谈话不感兴趣的秦越,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处小天地间发生的对话上: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这种完美的男人真的可能存在于世界上吗?”
“天底下有没有这种男人,是老天爷的造化本事;能不能为阿莲妹妹找到这种人,是我的本事。”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人笑道:“你要是找到了,可一定要记得给我送请帖,我要去给阿莲妹妹送礼,祝贺她找到了举世无双的好夫婿。”
“哎呀,只可惜我再过段时间也要议亲了,十有八/九会远嫁去汉中,便是阿莲妹妹寻得如此佳婿,也不能给你添妆。”
“既如此,你不如现在就把礼物给她好啦。正好阿莲妹妹今日穿得太素净了,和这桃之夭夭的美景不甚匹配,你便是为她增光添彩数分又如何呢?”
说话间,秦越依稀能看到,那边席中果然站起个红衣的美人,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精巧的金簪,探过身去,将这份厚礼佩在了连连后退推辞、却没能成功的青裙少女的发间,笑道:
“宝剑配英雄,金簪赠佳人,十分合适!”
可在这充满春日气息与少女情怀的对话间,忽然有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了一瞬,随即便断断续续地被淹没在一迭声的欢笑声中了,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刚刚有人低声说了这么扫兴的话:
“……可是我听说这场诗会,是咱们家的大人们为了招揽这些学子才举办的……如果说真要招揽他们的话,肯定会从咱们中选一个人下嫁过去……阿莲妹妹,我担心你……”
那边随后又发生了什么谈话,秦越已经听不清了。
他紧紧捏着酒杯,用力到了指节都隐隐发白的地步,隔着重重纱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谢爱莲端坐的方向,心想,如果是她的话,与世家合作,我其实也不是不能忍。
更何况她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无害,不会仗着自己世家的身份就对我大呼小叫;穿衣服的颜色也那么素净,和周围那些穿红带绿的女子们不同,一看就是个能勤俭持家的。
综上所述,我将来一定能跟她好好过日子。
于是在殿试中,秦越抱着“功成名就,迎娶新妇”的野心超常发挥,登上了状元的宝座;随即他在无数世家投来的橄榄枝中选中了谢家,如愿迎娶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块垫脚石,谢爱莲。
在两人婚后,秦越曾将那场诗会和自己的想法,美化了无数遍后说给谢爱莲听;而谢爱莲在得知自己和丈夫在无意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便愈发觉得两人的结合是天赐姻缘,对秦越更加深爱了。
谎话说一万遍也就成了真话,更何况秦越的确因为谢爱莲的温柔和美丽爱过她。
在秦越看来,这十几年来两人相处的时候,的确有算计;但自己对谢爱莲的怜爱之情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养狗养熟了还能当半个家人呢,更何况这么大一个大活人?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她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温柔和顺的美了,反而变得浑身带刺了起来,十分不好接近也不好相处……不行不行,这不是我想要的贤妻良母!
——所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意外状况,才会让我那善解人意的妻子,变成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冰冷的样子?
正常人回想起之前的那番对话时,如果没能将锅甩到外人身上,那么接下来总该对自己进行一下检讨;但是秦越愣是从这条康庄大路上走了一条十分阴间的路子出来:
他把锅甩到了刚出生的小女儿秦慕玉的身上。
更好笑的是,秦越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的,很难说他是单纯的脑子不太好使,还是营造深情人设多年后,自己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伙,我的夫人绝对不会那么冰冷地对待我……都是她的错,她就不该出生的!
正在秦越十分真情实感地诅咒着秦慕玉早夭,好让伤心欲绝的夫人能够重新回到之前那个温和谨慎的样子,回到自己怀抱的时候,只听从他的身后传来谢爱莲那心腹侍女的声音:
“郎君,夫人说请你回家后立刻前往正厅,她有要事与郎君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