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9章 斩业
穿过甬道,陈玄来到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中年男子,正批阅着案牍上的公文,周边火烛噼里啪啦燃烧着,将他照亮,仅仅是坐着,便有种不怒自威气场。
见到陈玄到来,知县缓缓抬起了头,相比谢修缘的书生意气,知县更加沉稳,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境,仅仅是一面,陈玄倒是有些相信芸娘所说的,知县是个好官。
但陈玄知道,眼前的知县已非常人,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股忿怨,同时还有一个令他感觉到厌恶的感觉。
就像是非我族类,却鸠占鹊巢之感,令陈玄很想将赤璃拔出,将寄髓斩去,好让知县安息,而非被寄髓控制着这幅皮囊,继续亵渎。
不过,这下陈玄倒是更相信芸娘的话了,如果芸娘生前不是自愿被画皮,想来自己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
“我儿还好吗?”知县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的问道,好似在问家常事一般,但却一眼认出了眼前人并非谢修缘。
“呵,你配问这个问题吗?顶着副皮囊,就把自己当人了?”陈玄有些讥讽了回去,然后缓缓将画卷展开,将赤璃拔了出来。
“他很好,他还拜托我送你上路,好让知县大人安息。”陈玄握着赤璃步步逼近。
“也是,我是没资格,但这是他死前的担忧,我只是想替他问一句,而且你要明白,我也没得选。”知县看着陈玄提刀上前,表情没有什么波澜,而是看着陈玄手中的画卷继续说道:
“这画卷是青山白鹭图,在他儿子及冠成人时,亲手画的,虽然不比名家之作,但确实他儿子最珍惜的一幅图。”
“你与我说怎么多,想作甚,你看上去似乎很像原来的知县。”陈玄走到案牍身旁,将赤璃架到了他的肩上,赤璃的凶煞使得知县背后脊椎轻微颤动着,像是一条长虫在皮肉下动弹。
但同时陈玄也看见了桌上被批阅的公文,寄髓顶替了知县,但却视乎在干人事。
“寄髓只是条虫子,有什么脑子?”知县自嘲般的笑了笑,“你可以当我是知县,也可以当我是条虫子,不过之前知县的计划成功了,他以鸩酒毒死了所有的道士,于是也没有人能够再控制我。”
“我从道士手上解脱了,但是也被知县束缚了,我就像是代替着他继续活着一般,作为虫子,我并没有什么灵慧,在知县大量的记忆下,我就像是在代替着他活着一样。”
“我继承了他的所有记忆,用着他的脑子肉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知县。”
“……”陈玄一时间有些哑然,眼前的这个知县像是有些看的太通透了,这不是寄髓的原因,而是原本的知县便是如此聪慧,这令陈玄想到一个词,夺舍。
难以想象,寄髓对于身体的侵蚀令知县无法抵挡,但是比起肉体,知县在心灵上才是巨人,即使寄髓夺走了肉体,心灵上,两者的差距就宛如萤火与皓月。
更不用说失去道士手段的约束,一旦触碰,寄髓就迷失在了知县的人性之中,被迫成为了‘知县’。
“所以你将那群道士寄髓了,控制他们用仙水救人?”陈玄心中感慨完,但也猜到了些关窍。
“是,但并未血缘,我无法直接寄髓,但是道士手中不止一条寄髓。”知县直白的承认,然后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即使寄髓了,那群虫子和没脑袋的道士也是群目光短浅的货色,明明有着丹药,却吝啬着一颗都不愿拿出!”
“你猜解决县里瘟疫要多少丹药?”知县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但你这样问,说明这个代价对于那群道士来说,不值一提。”陈玄回答道。
“只需要一颗丹药,泡在井水里,那口井的水一天之内,都能祛除瘟疫。”知县愠怒的说道:“他们吞了县里半数的金银,却连一颗丹药都不愿意拿出来!就因为他们的吝啬,城里死了一半人!”
“那现在呢?你的同类在观里享受被人朝拜吗?”陈玄继续问道。
“金银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诱惑力,至于朝拜,我也不知道他们那点脑子怎么想的,那群道士虽然是假的,但确实有法力,不过他们也用不了,等下你去杀了就是,”知县摇了摇头,脖颈在赤璃锋利的刀身上划出一道伤口,但诡异的是,并没有鲜血流出,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哪瘟怪疫鬼呢?”陈玄没想到这群道士和寄髓竟如此容易搞定,顺利的令他有些不知怎么说了,思来想去,只能感叹书生他爹真牛。
“你不知道?”知县转过头,有些疑惑,“你什么都不知,就凭这刀,便敢改头换面,闯入龙潭虎穴?”
这话说的也没错,若没有知县,此时城内不应是这般和平景象,而是假道士把控县城,瘟疫肆虐,瘟怪猖獗,沦为魔土。
“嗯,就凭这刀。”陈玄淡然的回答道。
“哈哈哈,你这人真当是有趣,我不知道该说你莽撞,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我还活着,我定要和你饮酒豪气一番,但眼下就长话短说了。”知县拿出一张地图,将城外山林圈起了一处,说道:
“疫鬼虽然带来了瘟疫,但是也会因为瘟疫的影响而变弱,一旦祛除,疫鬼也会变得极其虚弱,此时瘟怪应该也被召去守护自己了,你斩了我与道士,拿了道士的避瘴丹,去山中斩了它就成。”
“你好像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又并非知县,为何心存死志?”陈玄将地图收起,有些无法理解的问道。
“命如朝露何时尽,心似蜉蝣昼夜短。”知县笑了笑,“俗气一点,早死早超生,我下辈子想当人,而不是虫子,人才有趣,可读四书五经,可看万千山河,能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对了,这幅图,若可以的话,送给…他吧。”知县从袖子中抽出了一副画卷,“这幅松山落子图,你就告诉他是知县活着时画的吧,那个精怪挺好的,不管是我还是知县,都会认她入家门。”
“好,若有机会,会送到的,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陈玄握着赤璃,面对着知县的坦然,反而有些紧张,他虽为异类,但却值得尊敬。
“没了,在我感受到你的存在时,我就已经安排了后事,即使我和那群道士死了,县里也不会乱。”知县淡淡的说道。
“你就这么确定来的人不是他吗?”陈玄不解。
“是他,那他就倒霉了,别看我虽然理智,但是寄髓的本能是不可能抗拒的,我也只能自尽保全他了。”知县回答道,他已然将两种变化都考虑到了。
“若我打不赢你的同类,或者疫鬼呢?”陈玄忍不住继续问道。
“…”知县沉默了下,笑了笑,“用一句俗话,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下次见面,我有些想要打他一顿。”陈玄说道。
“为何?”知县头一次有些不解,陈玄说的应该是谢修缘才是。
“因为他有这样的父亲,却没有学到什么,这很可耻。”陈玄回答道。
“也不一定,我或许是个好知县,但未必是个好父亲,不多说了,再说万一我不想死,你会很麻烦的。”知县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
“哪,走好!”陈玄握着赤璃,一刀斩落,知县的头颅也从颈上掉落了下来。
但这次赤璃并没有一亮,陈玄注意到寄髓并没有被杀死,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知县的脖子上,正探出个虫头,像是蛐蜒蜈蚣,数根纤细肢体乱舞动着,其身体埋在脊椎中。
在陈玄的震惊中,知县的双手也将自己的头颅抱起,接回了脖子上。随着伤口愈合,知县又睁开了眼睛,看着陈玄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你还当真不懂呢?寄髓寄髓,本体自然是在脊梁上,得要腰斩才行。”
“…明白了,但你不也想玩这出吗。”陈玄淡淡道,但刚刚知县也是故意的将身子前倾,露出了脖子,明显是诱导他砍这里。
“死前顽皮一下,不算什么,待会别被吓到了,毕竟死后抽动的虫子,还是挺恶心的。”知县再度闭上了眼。
随着赤光一闪,这一次,他再也不能戏耍陈玄了。
紧接着知县的身体忽然自焚了起来,如同一朵赤红火莲绽放而开,陈玄握着赤璃,却感觉自己冥冥之中像是觉悟了什么。
“斩业。”陈玄喃喃自语,他不知道这是天生本命神通,还是后天修持,但这是赤璃为他反哺来到。
被赤璃斩伤之人,便会引动业火灼烧,罪孽不绝,便长燃不尽。
而知县此时的身子虽然冒起火光,但身躯却没有被业火伤到,唯有脊柱间的寄髓,被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