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章 沼泽枯骨
在距离祭祀开始的第十一天晚上,他们按照约定,开始了逃亡计划。
午夜的村庄里一个人都没有,皎洁的月光下,一切好像都被洗干净了。
贝卡按捺着内心的雀跃,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大根家屋前的小木屋,冷静了一下,调整了一下状态,学着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谷~”
三声之后,小木屋的门缓缓打开,贝卡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门后面是王向乐惨白的脸,和大根手里闪着寒光的匕首。
那把匕首,紧紧抵着王向乐的喉咙。
原来,大根自上次集会,就被族长要求监视着王向乐的一举一动。
大根是个出色的猎人,可以嗅到几乎所有的痕迹。当王向乐蹑手蹑脚地推开木屋的门时,他一眼就看到木屋里面,大根坐在摇椅上,拿着一把匕首,正迎上他的目光。
王向乐转身想逃,大根一跃而起,如同一只迅猛的豹子,轻易就把王向乐控制住了。
从始至终,王向乐一言不发,大根也没有说话。直到木屋外传来轻轻浅浅的脚步声,王向乐才说了一句话:“放过她吧,就当做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三个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对不住你。”王向乐苦涩的笑着。
很久以前,周好好就是这样苦涩的对着王向乐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那天晚上,周好好喝下了整整一瓶清洁剂。
等到同寝室友听到呻吟声,发现她时,她已经完全没救了。
那天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周好好了。
所有苦涩的笑,背后都是无数根刺。
“不怪你。我本来就命苦嘛。”贝卡微垂着脑袋,有些自嘲。
大根让梅拿来了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但梅把麻绳用力攥在手心里,迟迟不肯递给大根。
“我们的孩子……”大根的声音很平静。
梅一边流着泪,一边把绳子递给了大根。
贝卡被捆着的单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里,显得那么孤独。
她的猫在焦急的蹭她,抓咬捆她的绳子。
王向乐想起了当初独自一人坐在破旧木床上的妈妈,想起了孤零零坐在被告席上的周好好,想起冬日清晨坐在马路边的环卫工人,想起和他一起坐在工地废料中吃饭的学生工,想起检举部门门口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等待开门的老人……
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同理,我们生来……就要这么卑贱吗!就要这么苦吗!凭什么!
王向乐瞅准机会,一下猛蹿起来,拼了命的向大根的脑袋撞去,大根来不及反应,一下被撞翻在地。
王向乐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迅速挣脱了系到一半的麻绳,捡起地上的匕首,与缓缓站起身的大根形成了对峙。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你下不了手的。”大根虽然赤手空拳,但声音依然很平静,“你这样的人,太善良了,你下不了手杀我。”
大根隐在黑暗中,王向乐只能看到他的身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王向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大根瞬间从黑暗中闪出,一掌劈在王向乐的手腕。
王向乐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大根转身去接飞到空中的匕首,与此同时,贝卡的猫“嗷呜”一声低吼,直直扑向大根的面门。
大根一只手抓住匕首,另一只手横在面前挡住猫的攻击,猫爪在他胳膊上撕下几条肉的同时,大根拿着匕首的那只手,把匕首向内收,用拳头把猫打飞了出去。
如果大根没有收起匕首,这只猫……
几乎又是一瞬间,大根已经拿着匕首站在了王向乐身后。脖子上金属冰凉的触感停止了王向乐正欲向前的动作。
猫落在地上后有些站立不稳,但依然对着大根的方向,如猎豹一般蓄势待发。
贝卡轻轻的对猫说:“好啦,星星,我没事儿。好啦,不要再过去了……星星,你走吧,去树林里,自由的跑,自由的跳……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大根的手臂鲜血淋漓,有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发出“邦”的一声。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一直不说话也不动的梅突然带着哭腔质问。
沉默片刻后,大根松开了王向乐,又走过去,一刀割断了捆着贝卡的绳子。
他把刀递给王向乐,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破旧的老式指南针:“烦死了,烦死你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纠结怎么办,最后还是你小子赢了……走走走,赶紧走,烦死你了……”
“你们……要不要一起走?”王向乐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大根一家可能会面对什么。
而且,如果有大根他们一起走,能够活着走出去的几率无疑会更大。
大根和梅很惊讶,他们生长在这里,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世界,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离开……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渡过那条银河水,走向云彩国。
走过那个云彩国,再向哪儿去……”远处有四五个酒鬼一边高声唱着歌,一边脚步歪斜的从红房子的方向走过来。其中一个酒鬼注意到了他们:“哎,嘿嘿……他们在玩什么……嗝!篝火晚会?嘿嘿嘿……我们也去好不好……”
大根一下焦急起来:“你们快走,一直向正东,是最快,最安全的路线。快走!弄不好很快就会被发现,你们就再也走不掉了!”
“你们怎么办!”
“别管我们了。快走,我有的是办法糊弄他们,快走!”
王向乐和贝卡终于踏上了逃亡的路。他们义无反顾的跑进树林,向着沼泽地的方向进发。尽管没人知道沼泽地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他们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器官,都在以最大限度运转,只为了让身体的主人活下来。
王向乐从没见过贝卡这么开心的样子。他背着他们的行李,贝卡抱着那只猫,猫看上去是被大根那一拳伤到了,乖乖的贴着贝卡的胸膛,一动也不乱动。“这只猫真乖,是叫星星吗?”
贝卡摸了摸猫的脑袋,笑盈盈的说:“嗯。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和星星一样漂亮。”
“花纹很像豹子呀,也可以叫小豹。”
“我们是女孩子啦,怎么能叫小豹呢……”
“看上去真的很像豹子,会不会其实就是个小豹子?”
“真的是猫啦……来,星星,给他喵一声……”
后来在熬尽人精血的极昼里,贝卡讲过这只叫星星的猫的来历。
星星的妈妈一次生了很多只猫,那家的主人不想养那么多,于是就把其中几只不那么好看的丢到树林里,任其自生自灭了。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贝卡从树林旁经过,听到了微弱的小猫叫声,她走过去发现星星的兄弟姐妹都没了气息,只剩下星星还活着。它的脐带还没脱落,眼睛也还没睁开,孤独的喵喵叫着,期待着生的希望。于是贝卡就把它带回了家。
他们不停的跑啊跑啊,一刻都不敢停歇,实在太累了就放慢速度走一会儿。从月亮消失,太阳升起,再到太阳落下,两个月亮再次升起了很久,他们已经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树林最深处,这里的地面上长满了各种形态的地藓,踩上去有些绵软的感觉,好像火山灰似的。杂草越来越密,飞禽的啼鸣和猴子的尖叫声越来越远。他们用大刀乱砍着半人高的植物,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一如大根救他那天。
接下来的路程让他们已经分不清时间了,他们一直走,一直走,偶尔搭一句话,像两个梦游人一样在昏暗,悲凉的境地里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