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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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瀛这个人，柏琳云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翻一个大白眼。

谢瀛是她第二次重生时的丈夫，她曾经爱过他，可现在如果让她来简要的评价一下谢瀛，她只想说：这人是个绣花枕头。

谢瀛容貌不差，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之类的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在对待女人时，他也算是体贴温柔，一张灵巧的嘴、一双含情的眸，能哄得不少小娘子心甘情愿的为他生为他死。柏琳云当年就是被谢瀛的家世、模样和性情所迷惑，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挤进了这个男人的后院。结果那一世成了她最心力交瘁的一世。

谢瀛不是个好丈夫，同样也不是个好君王，虽然他是中宫嫡子，继位名正言顺、虽然他在自己父亲初登基时就被封为了太子，由朝中最好的文士悉心教导了多年，但谢瀛真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蜀汉的刘阿斗和他比起来都算是年轻有为。

柏琳云第一次重生那一世，谢瀛沦为了席星年手中的傀儡，横征暴敛、奢侈无度……总之坏事做尽，在九州四海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民变，于是魏博节度使乐永年悍然举兵，以清君侧之名一路杀到了长安。

柏琳云第二次重生的那一世，她做了谢瀛的皇后，目睹自己的丈夫带头卖官鬻爵、重用奸佞、宠妾灭妻……然后她就和席星年联手，两人一块灭了谢瀛。

柏琳云第三次重生的那一世，乐永年没有崛起，柏琳云也没有和席星年里应外合，但这个傻子依旧死得很惨，他愚蠢到妄图靠几名刺客从席星年手中夺回禁军军权，结果反手就被席星年废了，没过多久即被自己的亲弟弟毒死。

从柏琳云记忆中谢瀛三世的表现来看，此人是真的毫无建树，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谢瀛当皇帝时有做过什么好事。叫他绣花枕头实在是侮辱了枕头。一想到这一世如无意外，睿宗老皇帝死后还是这花枕头登基，柏琳云就觉得胸闷气短。

其实她也想过，谢瀛只是脑子蠢，不是生来就恶，若他的师长能好好引导他、若他继位后有贤臣辅佐他，那么他或许也能做个合格的守成之君。那么未来十几年的世道，或许不至于太过混乱。

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哪一世睿宗没把最好的大臣拨到谢瀛身边，那些三朝元老、鸿儒大家，谁能改变得了谢瀛？她也不可能跑到睿宗皇帝面前说：你儿子望之不似人君，趁早废了吧；亦不可能跑到谢瀛面前毛遂自荐，说：我知道你未来会在哪些地方失策，重用我吧，我能教你该怎么做皇帝——柏琳云倒是有胆子这么做，就怕听她说话的人没胆子信她。

柏琳云将对未来的忧虑搁置到了一边，决定不再管它。而就在她怀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过一天算一天的时候，她猝不及防的遇见了谢瀛。

对她来说这是重逢，对谢瀛而言，这是初遇。这一世他们的相见颇为独特，她在路上好好的走着，忽然有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正好砸在了她面前，溅起的雪团飞扑到了柏琳云的脸上。

即便是她这样看淡生死处变不惊的人，都被这样的意外给吓了一跳，木然的擦去了脸上糊着的雪和泥，过了好一会才开始思考，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玩意。

她听见了头顶有人在高呼，似乎是在唤：殿下。

殿下？

柏琳云打了个哆嗦，眼睁睁的看着雪团中颤颤巍巍爬出了一个男人。此人衣袍凌乱、发冠歪斜，鼻梁似乎因方才的坠落而受了伤，两行鲜血正从鼻孔缓缓划下。

柏琳云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这副又凄惨又滑稽的模样，只需一眼她便可以确定，她眼前这人必然是当朝太子谢瀛无疑。

东宫的侍从也在这时匆忙赶到，搀扶着谢瀛嚎啕大哭，仿佛他不是摔伤了，而是摔死了。柏琳云颇为无语的仰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景福台——谢瀛正是从那高台之上跌下来的。

通过与侍从的对话，柏琳云知道了谢瀛原本是在景福台上赏雪，兴之所至便小酌了几杯，醉酒之后又说要赋诗，跟随他的宦官们连忙去取纸笔，谢瀛不等他们回来，径自走到了栏杆前，他大约是想要效仿汉高祖于沛宫中趁醉击筑而歌的豪气，也将栏杆一拍，大袖一挥——

然后重心不稳，直接栽了下去。

“幸亏冬日雪厚，殿下没有大碍。这一定是贞明皇后保佑。”宦官们满脸庆幸。

柏琳云想的则是：幸好她走得慢，要是方才多往前迈了一步，谢瀛会不会有事她不知道，反正她一定会有事——她眼下还能好好的站着，一定是她的母亲在保佑她。

因醉酒而坠楼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不可思议，可坠楼的是谢瀛，她便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谢瀛本来就是个蠢货，还是个好饮酒、爱附庸风雅的蠢货。

她只疑惑一件事情：“殿下今日缘何会到景福台来？”

景福台属于大内，而太子理应居于东宫。谢瀛在自己的地盘上别说喝多了作诗，喝多了脱光衣服绕着明德典狂奔柏琳云都不会惊讶，可他好端端的，干嘛来大内撒酒疯？

随侍谢瀛的近臣原本不想啰嗦，不过在认出柏琳云并非寻常宫娥之后，他还是勉为其难的解释道：“圣人召见太子殿下。”

“哦，圣人召见——”柏琳云拖长了尾音，意思是：既然是做爹的要见儿子，那这个儿子为什么还不赶紧过去，反倒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殿下心中郁结。”那近臣搓了搓手掌。

“心中……郁结？”柏琳云挑眉。

越解释越不清白，近臣索性一咬牙，将事情的本末都说给了柏琳云听：“陛下预备在金水河畔设下道场，为贞明皇后招魂。”

看样子，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继续扮演深情了。谢瀛是贞明皇后留在世上唯一的子嗣，皇帝将他叫过来，或许是为了商议相关事宜。但谢瀛未必愿意陪着父亲一块发疯，所以才躲在这景福台上喝酒。

柏琳云觉得此事可笑，忍不住念出了昔年汉武帝所作的《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据说汉武帝在李夫人死后，曾使方士作法，招李夫人之芳魂。方士在帷幕后动了手脚，使武帝真以为重新见到了夫人。

就在这时，柏琳云忽又听见有人高声吟诵：“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也是与李夫人有关的诗歌，作者为西汉乐师李延年。据《汉书》载，李延年正是以这支《佳人歌》引起了汉武帝的注意，这才得以将他那貌美无双的妹妹送到汉武帝的枕边，成为了后来的李夫人。

柏琳云疑惑的扭头，此时此刻冲她朗诵《佳人歌》不是李延年，而是谢瀛，这家伙从景福台坠下，摔得满脸是血，居然还有心思读诗。当柏琳云与这人的目光对上之时，她心里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曾经做过谢瀛数十年的妻子，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说好听点，谢瀛是个“痴人”，对世间美丽女子皆是一般无二的爱护怜惜，说难听点，谢瀛就是个色胚，看见模样周正些的小娘子便挪不开腿。眼下谢瀛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很难说不是对她起了兴趣。

柏琳云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可她的眉眼、身段、气质恰好就是谢瀛所喜欢的那一种。若非如此，柏琳云前前前世也不可能获得了他那么长时间的专宠。

好在谢瀛毕竟是一国储君，该有的风度还是有的，虽然直勾勾的盯着柏琳云瞧还用《佳人歌》调戏了她一番，但回过神来时，他又是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若无其事的用袖子将脸上的血一抹，接着便朝柏琳云微微拱手，“娘子安否，孤方才没有吓到娘子吧？”

柏琳云低下头去，“谢殿下关怀，奴家无恙。倒是殿下看似伤得不轻，宜尽快传唤医官。”

她的冷淡表现得十分明显，谢瀛却没有半点要生气的样子，他似乎还想要再和柏琳云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柏琳云看见谢瀛身边的宦官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谢瀛也在一瞬间闭上了嘴。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看见了一个衣冠华丽却面容枯槁的女人。

元妃，郑氏。她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柏琳云曾在第二次重生的时候做过谢瀛的妻子，而谢瀛娶她，就是在这个女人死后。她习惯于叫这个女人“太子元妃”。她和她没有做过敌人，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视这个女人为自己的噩梦。

如今的郑妃，身子骨不知还能撑多久。柏琳云瞥了她一眼，满怀同情的想道。郑妃薄命，虽然出身于荥阳郑氏，虽然是郑贵妃的亲侄女，虽然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太子做正妻，可她身体不好，注定活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