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1/2)

首发：~第2章 第2章

柏琳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人生最初是什么模样了，想必是活得失败、死得凄凉。

她依稀能够回忆起破旧的城墙、灼目的日光，自己似乎是被人用绳索吊在了残破的城门上，活活暴晒而死，那是一个极其痛苦极其漫长的过程，阖目那一刻，她想必是满心的怨愤。但她并没有化身为厉鬼，不知是上苍垂怜还是怎么回事，她竟然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再次睁开双眼后，她回到了六岁那年。重新成为稚龄女童的她，决心这一世要自立自强，于是她——斗嫡姊、斗嫡母、斗渣爹、斗亲弟，成功取得了家中大权。但考虑到内宅之中难有所作为，于是她一咬牙开始暗中经商，她培养起来的商队行遍了九州四海，贩丝、卖茶，获利万金。

奈何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女人四处东奔西走终究是不安全。终于有一次，在押送一批货物的路上她遇到了危险。当时河东一带正闹兵祸，她被乱民所裹挟，与家人失散最终落入了贼寇之手。

一个男人救了她，那人是河东魏博镇的牙将乐永年。他持□□御骏马，英姿飒飒，撕开敌阵闯入她眼中的那一刻，也闯入了她的心中。过去她一直对男人不屑一顾，自认为是巾帼中英豪，与那些非得依靠男人而生的娇娘不一样。可遇见了乐永年之后，她的心弦被拨乱了，竟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试图用过去她不屑的姿态去打动这个男人。

当然，乐永年待她也是极好。

她的家人在她落难的那段时间里瓜分了她的商队，抢夺了她的财物，更是给她安上了“不孝”的罪名，几欲置她于死地。她脱险回到长安之后，还未来得及重新整顿手底下的商队，就被父母联合起来塞进了花车，成了一位中年高官的续弦。

是乐永年再次救了她，他从婚礼现场抢走了她。鲜血溅在了大婚的青庐之中，乐永年踩着她丈夫的尸身，用枪尖挑开罗帐，以一种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她。她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激动，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从那之后，她便彻底抛弃了故土了家人，全心全意的跟了乐永年。乐永年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于是她想方设法的成全他的野心。为他筹措金钱、为他四处交游、为他出谋划策——终于，乐永年成为了魏博的节度使。

不过她并没有当节度使夫人，乐永年的荣耀从明面上来说，和她毫无关系。他没有正式的迎娶过她，她亦从不屑什么名分。做他的妻子或是姬妾，只能被拘禁在后院小小的一方天地等待丈夫的垂幸，而她，那时候的想法是要做乐永年的左膀右臂，做他身边永不会被替代的那个人。

很多年后，柏琳云再回忆起当年的自己，都会惊讶于那时的她怎会那般大胆，竟然敢女扮男装跟随在一个可怕的枭雄身边，放肆的插手于他的事业之中。同样的，她也惊讶于那时的她竟真有几分聪明，用了十余年的时间，居然在乐永年的谋士班底中站稳了跟脚。

只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才华而低估了乐永年的野心，将这个男人扶上节度使之位，已是她竭尽所能的结果，而乐永年想要的，是长安城中的帝座。

在他起兵反叛之后，柏琳云渐渐的发现，她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他身边招揽了越来越多的能人异士，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她，被人一点点的挤开。最终在他即将攻下长安的前夕，她死了。

她是被他给放弃了。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官军奇袭乐永年的后方，顺便俘虏了她。他们发现了她女人的身份，认定她是乐永年的爱妾，于是将她绑到了阵前，威胁乐永年退兵。乐永年亲自弯弓射向了她。

她没有马上死去，而是熬到了大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她在混乱中被马蹄踏碎了肋骨，却又被乐永年抢了回来。他将她抱在怀中呼唤她的名字，在她断气那一刻，她竟看见他眼中有泪。

再睁眼时，她又一次的回到了六岁那年。她呆呆的坐在自家小院中望着天空发了半个晚上的呆，想不通上苍为何对她如此垂怜。

她仍然没有想起自己第一世的时候是怎么死的，但她思考了很久，认为自己第二世死的时候，至少心中并不怀有怨恨。

中箭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有怪过乐永年的，怪他冷血无情。不过她马上又想开了，那可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候，想当年汉高祖刘邦的亲生父亲落到了项羽身边，高祖尚且说出了“分我一杯羹”之语，她又凭什么责怪乐永年的冷血无情呢？

更何况乐永年也不算无情了，他至少……至少为她流过泪。虽然一滴眼泪没什么价值，却能证明乐永年是爱着她的。他是杀了她这不假，可他也有不舍啊。世上千千万万个女子，谁能如她一般，得到一位枭雄的爱呢？

……尽管想来想去，她也没想明白枭雄的爱究竟值几个钱。但不管怎么说，有“爱”就够了。她甚至在乐永年悲伤的眼神中想象到了他孤独的晚年，想象他为了她而终生自责，此后世上百媚千红，于他黯然失色，她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暗伤，思念伴随着他直到他死去——这份想象带给了她一阵诡异的满足感，让她觉得自己这条命丢了也不算可惜。

就这样，她这个被害者原谅了凶手，安详的死去了，死的时候还在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好歹能成为一代传奇，可堪比楚霸王身边的虞姬、周公瑾身边的小乔。

问题来了，既然她死时并无怨恨，为何又一次的重生了？

罢了，能有第三次重活的机会也算是好事。只是这一生要不要步前世的后尘，她还没有考虑好。在犹豫之中，她从六岁成长到了十六岁。

养在深闺的她无法见到她心心念念的乐永年，经过十年岁月的消磨，满腔的爱意不知不觉消散，到后来她也没有了再与乐永年重逢的心思——呵，乐永年出身卑贱、起自行伍，她在自家府邸呼奴携婢、穿金戴银的时候，乐永年只怕正在战场啃沙子呢。魏博远不如长安繁华，她是疯了才会主动跑去找这一世还和她素昧平生的乐永年。

她打定主意，这一世要过得舒舒服服的，在战马上颠簸，受风吹日晒雨淋的日子，她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经商这条出路也被她给放弃了，经过了上一世的教训，她也知道了这个世道有多么不太平，没有强大的势力，商人不过是强者口中的肥肉。

她将目光放在了皇室身上。虽然知道千里之外的魏博镇早晚会起叛乱，但皇家的尊严不时一时半会能够撼动的，即便前世乐永年决定起兵，最终打出的旗号也只不过是清君侧，只杀奸宦席星年而不叛谢氏皇族。

所以这辈子想要富贵终老，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皇族作为靠山。这对柏琳云来说不是难事。

她仍和第二世一样，斗嫡姊、斗嫡母、斗京中未婚的贵族少女，最后终于击败了所有对手，杀出重围成为了太子谢瀛的续弦。

只是续弦而不是原配，多少有些遗憾，谁让她柏氏毕竟不是世代显赫的门阀，不过不要紧，即便是续弦，她也有办法笼络住丈夫的心。她柏琳云活了三辈子，男人想要什么，她了如指掌。

她的丈夫起初对她不冷不热，而后逐渐被她所打动。她度过了一段盛宠的时光，是整个东宫最得意的女人。

只不过，花无百日红，要想长盛不衰并非易事。为了始终博得太子的欢心，她需要时时刻刻钻研丈夫的心思，将自己紧绷成拉满弦的弓。然而机关算尽，也抵不过人心易变。纵然她赢过了东宫所有的女人，等谢瀛熬死了皇帝，登基成了新君，又有三千佳丽等待着他。貌美的宠妃生下了儿子，意图取代她。她斗到了一批宠妃，又有新的宠妃冒出，最后她筋疲力尽，在四十岁那年，被废去了后位。

不过她并没有输，她已经和权宦席星年达成了协定，席星年会助她的儿子登基。

谢瀛也在失去了她之后幡然悔悟，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但为了她处死了宠妃，还亲自来到幽禁她的上阳宫中，求她回到他身边。

她看着鬓边生出了白发的丈夫，感慨兰因絮果。一边流泪，一边联络席星年发动宫变，囚禁了谢瀛，拥立了她的儿子。

之后她理所当然的成了太后。她没什么权力欲——更重要的是，席星年也不会容忍她垂帘听政，她顺理成章的搬到了太极宫养老。晚年的时光既无聊至极又鸡飞狗跳。太极宫并不算宽敞，她想到自己这一生没能去往更广袤的天地，心中总有几分遗憾。前世走南闯北的经历遥远的像是幻梦，她怀念，却又不敢再追忆。她的儿子娶妻纳妾，如他的父亲一样拥有成群的妃嫔，宫闱之中永远都有女人在争妍斗艳，那些女人们甚至几度闹到了她的面前，搅得她不得安宁。

某一日她难得的想起了宫墙之外的世界，按照时间来算，乐永年早该攻下长安城了。她命人四下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世的乐永年并没有崛起——也许是因为少了她的帮助，他早早地死在了夺取节度使之位的战斗中。不过魏博镇还是反了，如今造反的那位节度使不如乐永年骁勇，竟迟迟未能攻入关中，与朝廷时战时和，也没闹出多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