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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121章 晋阳血夜（六）
就在这对父子墙头对话之际，数千晋阳左卫军士的如墙盾阵，已压迫到了相府正门，死死的将阿骨那所率领的残余叛军，压缩在了官帽儿街中相府侧门前不足百米的距离内。
“落——！”
便在墙头尉景最后一句话的话音刚落之时，墙外的左卫军中，便响起了领军将领的一声嘶吼。
紧接着，官帽儿街的两端便突然传来“轰！轰！”两声巨响！
那是左卫阔盾幢军士手中百余面蒙铁巨盾齐声着地时，所发出的震天声响。
盾落之后，盾盾相连，竟是在官帽儿街两端组成了两道一人来高的钢铁盾墙。
紧接着，无数柄精钢长枪便从那些盾墙的缝隙中霍然剌出。
细长的枪尖密密麻麻，在寒月之下泛着森冷的寒芒，就如同一只巨兽在黑夜中悄然张开了巨口，露出嘴中的无数尖牙，让人感到阵阵心悸。
此刻，身处“巨口”中的众黑衣人眼见这一幕，不少人心中皆是惧意大盛，饶是剩下的这些人中大半都是身经累战的尔朱部老兵，此时握着兵器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身子本能的开始缓缓后退，尽量靠向身边的同伴。
“迫——！”
没有给现场众人任何喘息的余地，黑暗里，左卫将领的嘶吼声便再次响起。
随着这声军令，鲜卑精锐部队那骇人心魄的威势便轰然发动了。
“咚——！”
“咚——！”
一声声整齐划一的枪柄顿地声，在夜色中沉闷的响起。
数千晋阳左卫士卒手中的沉重枪柄，重重击打在巨大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声势极其骇人，众人脚下的街面更是随之发出有节奏的阵阵战栗，便好似那盾墙枪林之后，正有数万大军整齐踏步而来一般。
伴随着这势夺天地的兵威，街两端的数千左卫精锐口中也发出了一阵阵“嚯！嚯！”的齐喝。
这声音，令得阿骨那队伍中不少鲜卑老卒，目光中透出了惊恐与慌乱。
曾经追随尔朱氏征战的他们都很清楚：高丞相麾下的鲜卑精锐部队，每次对敌发动攻击前，都会先发出骇人之声宣威，以夺其声、摧其志，宣威过后，紧接着的便是那独特的雷霆之击。
眼下这种情势，曾身为尔朱荣中军副将的阿骨那又怎会不知？
他虽早存死志，心中不至于如何慌乱，却不得不为今日起事的目的和那些舍命追随自己的忠心手下着想。眼见仅存的这二百余人已有些怯了，阿骨那眼中精芒一闪，抬脚从地上踢起两柄长刀探手凌空抓住，将长刀交横于胸前，提气大笑数声，对左右喝道：
“儿郎们！对面不过是些穿着铠甲的猪狗罢了，有何可惧？某这便带领尔等拼杀出去，待来日再来取高贼狗头！”
但就在此时，两侧左卫军的宣威也已经达到了顶点。
“攻——！”
随着一声喝令
“咻！”
“咻！”
“咻！”
无数密密麻麻的短矛，已携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从两侧盾阵后方如雨点般掷射而出。
这种短矛，便是高丞相麾下精锐部队独有的一种恐怖杀器。
其矛身约有儿臂粗细、长共四尺，其形状与后世体育运动中的标枪有着八分相似。
不过这种投矛，矛柄为木制、尾部配有十字短羽。
令人胆寒的是，这种掷矛的矛尖却是奇长，约一尺半左右，以上等精铁煅造，刃分三棱，其上有倒勾锯齿，整矛重约逾五斤，五十步内，由鲜卑力士尽力掷出，落地之际，其威力足可穿树裂石！
在高丞相所辖的十二万鲜卑精锐中，无论步、骑，作战装备里，均配备了5枝这样的短矛。
每每与敌接战之际，众军轮次掷出，连绵不绝。
五轮矛雨之威，宛如天罚降世，阵前惨状往往如同炼狱，后阵敌军见之，常立时心胆俱裂，此时再以俱甲铁骑冲之，敌方大阵便会立即崩溃。
凭此利器，高氏大军纵横南北近十年，几乎无往不利，即便是以步卒列阵，对上结阵而来的骑兵，也常能势如破竹。
这，便是方才阿骨那及众黑衣人所惊惧的雷霆之击。
此时的阿骨那，脑中突然记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西域梵经，经中提及，这世间共有罚恶地狱十八层。
他记得其中有一层，是这样描述的：
“城内遍布铁树，利刃纵横，乱如密笋，其上挂满受刑亡魂。又有巨鬼，立于城上，不断拾起亡魂掷入那铁树之林，睹彼万刃加身：或穿腹而过，悬于树间，见己之肠肚流淌而不可为；又或被挑于尖梢，痛苦万状，穷尽其力却难动分毫……烈焰灼灼，呼号之声，惨绝心目。”
此时，阿骨那觉得，他现在所在的这条大街，便是这样的人间地狱。
就在方才，只一轮矛雨，他前方的近百名黑衣人便被短矛贯穿了身体。
原本尸横遍布的街道，眨眼间，便又化为了一片恐怖至极的“矛林”。
街面之上，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已浓得刺鼻。
被血水浸泡着的石板路上，满是层层叠叠的尸体，以及一具具在矛尖下痛苦扭曲的身影。
那些尚未立时毙命的汉子，倒在地上，一边瞪大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身边同伴的惨状，一边死死的用手徒劳抓握着钉在胸前的粗壮矛身，嘴中和着血水喷涌出变了调的痛苦哀号；而更惨些的，却是那些被短矛牢牢钉在街面上的人。穿过他们身体的矛尖，往往是剌入了街面石板间的缝隙里，深近尺许，倘若是被剌中要害，立时死了的还好，更多的人则只是被当场剌穿了肠肚，一时不得死去，便如同一只又一只被铁签串起的黑鼠，尖声惨叫着在矛杆上拼命挣扎，却只能惊恐的眼睁睁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水如涌泉般，翻着粘稠的血泡、顺着矛柄泊泊而出。
目睹着眼前的这幕惨景，阿骨那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身形却渐渐笔直挺拔了起来，他的身旁，此时倒卧着数具尸体和十余枝短矛。
在方才那轮恐怖攻击中，这些数年来一直或明或暗，护卫在他身旁的老卒，沉默的挡在了他的身前，最后一次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而他，也已在方才的一刻化身成了一尊恐怖的杀神，周身劲气环绕，两柄长刀飞旋如扇，那一枝枝力可透石的短矛，纷纷在他的面前应声而落。
阿骨那布满血丝的双瞳里，此时已不见了往日的狡黠与狠厉，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滔天的战意。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他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这些年里，每晚都为之心痛如绞，甚至每天都要忍受着仇恨在心底深处被强行压制时的那种噬咬煎熬。
同样的遍地短矛，
同样的人间地狱，
同样的被浓重血腥味包围，
同样的亲眼看着手足同袍在自己的面前扭动着残躯哀号……
他恍然又回到了数年之前的洛水北岸，置身于尔朱氏与高氏最后一战的阵前……
他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冷冷环视着场中的一切，最后，轻轻的转了一下身子，看似极为随意的转向左侧不远处那层层逼近的钢铁盾墙。
突然！
毫无征兆的，
一股排山倒海般澎湃的凌厉杀意，猛的从阿骨那的身上迸射了出来，滔天的战意瞬间笼盖了全场，而他整个人的气场，也变得与先前决然不同，就宛如杀神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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