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是他(1/1)

首发：~第八十一章 是他

补天是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在天缝尚未补好之前，大人们却首先顾及的是地上的积水。

上月老族母惨死在蚩尤的烧石酷刑下，由大男而递补老族母当了族长的鹿角父，如今正为遍地积水而奔忙。他在村墟外边已经转悠了大半天，看到鹿野大地到处是水，昔日的一马平川如今变成了一片汪洋；远离村墟的庄稼多数已经泡在水里，离村墟稍近的庄稼也被大风刮倒不少。同时，他又看到，十几天的闷热和潮湿，也使蚂蚱迅速地繁殖起来，就是说，不要多久，那成群结队的蚂蚱就会像满天的绿云一样，将整个鹿野覆盖，让你什么庄稼也收不到，一粒粮食也吃不上。看到这里，鹿角父心里不禁一阵紧缩。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月以前的普通氏族成员了，而是整个村墟氏族的族长了。他不能不为整个氏族的吃穿谋虑，为今年的秋收冬藏和明年的春种夏长思考。咋办呢？难道只能看着这些菽豆黍粱泡在水里吗？想到这里，他决定回墟召集墟民，尽快挖沟排水，扶苗培土。他抖了抖身上的蓑衣，紧走几步，进了村墟。

鹿角父来到公共屋舍。族人们见他火烧火燎的样子，立即停住手里的活计，听他说话。鹿角父将刚才在北沟、下洼等地看到的情况说了说，“下洼一带的黍粱，裤裆地里的菽豆，都淹光了，水上了裤腰，胸脯子那边的庄稼也让风刮倒不少。我说现在大伙都把手里的活计放一放，快去挖沟排水，扶苗培土！”鹿角父蹲在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坯上，蓑衣周围立时留下一滩水。大伙听罢，二话没说，立即拿起刚刚修造好的木来、木耜、石铲、石镢，向门外涌去。男人都去田里挖沟放水，女人都去扶苗培土。

男女人众走后，鹿角父心里稍稍安生了一点。但他又想，今年岭庄稼怕是不行了，风刮水泡不说，蚂蚱糟践不说，就是风调雨顺，那点收成也不够吃的，还得另想办法。其实办法是现成的，那就是向山林和丘岗要猎物，要肉，要山果，要野物……只不过今年跟往年不同，要早点动手罢了！

鹿角父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话，“早点去看看吧，早点去看看吧！”他要去看看的地方就是鹿丘，在村墟东北几里地，那里是他们每年围猎的地方，去年轩辕大长邀约炎帝等几十个人游猎也是在那个地方。那里有丘岗，有山林，有丛莽，有藤蔓，是野兽栖息和隐没的最理想之所在。野兽中有鹿，有獐，有獾，有兔，有雉，有雀，有时也能碰上几只散群掉队的狼。鹿角父想先到那里看看，早点下网下夹子。当然狼是不怕张网下夹子的，不过他也不想多猎它们。他的主要目标是鹿，是獐，是獾，是兔。对于这些兽物，光靠张网下夹子自然弄不到多少，主要还要靠围猎，不过那要全氏族的男人们一齐出动才行，现在抽不出那么多人手，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先去看看，先下几个夹子弄点小兽，先把眼前的吃用对付过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主意打定，他从屋角里找出几副夹子，提在手里，慢步向场边走去。到了草屋跟前，他向屋里听“说古老人”说古话的孩子们叫了一声，“谁跟我到鹿丘去一趟？”

草屋里的孩子们“哄”的一声钻出来，“我去”“我！”“我也去！”几个孩子同时叫起来。他们对大人们的一切活动都感到新鲜和神奇，特别是对于那些能表现出自己勇敢、无畏和大胆的活动，更有着浓厚而深切的兴趣。到鹿丘去一趟，自然不是去玩，去闹，而是去干正经事，干大人事，说不定这一趟成功了，合格了，自己就将步入大人们的行列，永远不要再当孩子了，永远跟听古话的生活告别了！

“我去！”“我！”

“我只要一个！”鹿角父断然说道，“一个！”

“我腿快，不怕走路。”一个孩子跳起脚。

“我个高，有力气！”另一个挺了挺胸脯。

“我比他俩都大，大好几个月哩！”声音更高。

“好了，别争了，按年龄来！”鹿角父止住孩子们的吵嚷，问一个男孩，“你几岁了？”那个男孩伸出两个手掌，然后收回去，又伸出一个指头。两手加一指，正好十一岁。

鹿角父又问一个长得结实粗壮的男孩，“你？”那个男孩叫石头，自知自己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咧嘴一笑，说，“我不用掰手指头，我十二岁。”说完又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像在说，现在鸟儿成熟了，翅膀硬了！

鹿角父看了石头一眼，问，“怕狼吗？”

石头爽声答道，“不怕。狼还怕我哩！”

“好，有种！”鹿角父说着，将自己的蓑衣脱下，披在石头身上，带着石头出门走了。

他们一老一小蹬水来到鹿丘，在林莽深处张网下夹子，然后到草丛藤蔓中去轰赶野兽。鹿角父从树上扯下一根树枝，“嗷嗷”地叫着，抽打着灌丛。石头也从地上捡起土块和石子，向浓密的林间投掷。石头投掷得很准，不时可以听见被土块惊飞的鸟雀和跑动的小兽，一会儿工夫，网子上就挂满了自投罗网而又不能脱身的各种鸟雀，置放夹子的地方也传来了幼鹿和獐子的叫声。他们干得很顺利。鹿角父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石头则感到新奇，急不可耐地要去摘取猎物。鹿角父制止石头说，“等等，慌啥？你没听见还有野兽向这边跑动吗？”

他们在一棵大树背后蹲下来，向丘岗下面的路径方向谛听，窥视。那边确乎有走动的声音，但绝不是野兽跑动的声音，那么是什么走动的声音呢？不久他们就听到了，是人，是人在走动，是人在说话。说话声传过来“就在这里歇歇吧，这里林木深，咱们能看见外边，外边看不见咱们……”说话声越来越近了。“也好。那就在这里歇歇再说。”说话声终于停止了。

鸟雀和小兽叫起来。它们的叫声惊动了歇息的人，说话声又重新出现了。“这里还有人？”根据鸟兽声，他们判断附近有人。但这种判断很快被否定了，“大雨天，谁到这里干什么？放心歇你的吧！”可是新的发现又将那个判断肯定下来，“夹子，夹子，这里有人放的兽夹！”“嘿，这边还有挂网！好，我正饿！”“不行，咱们不能在这里歇，得走，得快点离开这里！”“走？往哪走？离开到哪去？就在这里歇着吧。”有人要走，有人不愿意走，有人提出建议，有人修正建议。

顺着林木的缝隙，鹿角父和石头终于看到，这是一群身披甲胄、手持戈矛的兵士和军酋。“他们跑到山林里来干什么呢？”石头轻声问鹿角父，心里却“腾腾”直跳。鹿角父像石猴子一样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嘴里说，“别出声，听他们说些什么？”心里却盘算着，这些人到底是蚩尤的兵士，还是轩辕爷的兵士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阵激动。

兵酋们都在路径两旁坐下来，林木遮掩，看不清有多少人马。只见一个兵士模样的人从兽夹上摘取猎物。猎物是一只小獐。那个兵士抓起獐子的后腿，提起来，“嘭”在地上摔了几下，那獐子便不动了。石头看到自己的猎物被兵士拿去了，心里气极了。他真想大声喊叫，让他们放下。但鹿角父只让他看，让他听，不让他动，更不让他说话和喊叫，他只好将火气忍下。他两眼盯着那个兵士，又见那个兵士从腰间抽出一把腰刀，“哧哧”地剥下獐子皮，把獐子肉割成一个个肉块，送给躺在地上歇息的军酋们，“大军酋，给，先垫垫肚子。”军酋翻身坐起，也不招呼别人，就抓过獐子肉大嚼大咽起来。“我见过那人，他在咱墟里住过，是他把老族母杀死的。”石头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

“嗯，全墟人都忘不了他。”这回鹿角父没有制止石头说话。不过他还是让石头小声点，“轻点，听他们还要干啥子？”

“还能干啥？吃咱的獐子肉呗！”声音很小。

“不是这个，是听他们要干啥？往哪去？”

石头不再说话，两眼紧盯那个头戴铜盔、身穿铜甲的大军酋，眼睛里闪着怒火，都快要燃烧出来了。只见那个军酋迅速将獐子肉吞进肚子里，招呼另几个军酋到他跟前，用手比划了一阵，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老二，你快点下山，让你的车马队伍迅速过沟，今晚务必进墟。快去吧！”那个被唤作“老二”的人连忙拎起家伙，下山去了。

鹿角父听罢，心中一阵狂跳，连忙跟石头说，“你快赶到北沟、下洼、裤裆地那边去找咱的人，让他们先不要开沟放水了……”心里一急，话也说得紧促起来。

“那，那，咱们的庄稼不就全完了吗？”石头疑惑不解，心想这个新族长咋的啦？疯啦？

“快走吧，现在毁路、淹路、断路要紧，庄稼不庄稼以后再说！快去！回来，你让他们快点断路，不然鳖孙子就进墟了，你听明白了没有？”鹿角父不知怎么说才好。

“明白了。”石头钻出山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