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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十六章 新仇旧恨
那个到穷桑宫墟去报说灾情的人是泽滨墟的族父。如今他领着蚩尤来到泽滨墟,圩堤上的决口已经修补好了。蚩尤登上大堤,察看刚刚修复的堤段,那枝枝杈杈的树桩、树枝、芦苇和柴草堆壅在泥土之下,如同燕子构筑的新窝,又像有巢氏的巢穴被大风吹落在地上,煞是刺眼难看。
“呜呜呜!”被大水洗过的村墟里传出哭声。
“到墟里看看吧!”泽滨墟族父说。
村墟里,几个男人正跪在泥水里磕头祈祷,额头上沾满了泥,两手两膝也是泥,口里不停地念叨,“水神爷爷,我不送你了,你走好啊!”然后爬起来,将地上的死猪死羊死牛抬到一边去宰割。这是水神爷爷留给他们的,水神爷爷不吃,嫌脏,只好自己吃。他们敬畏水火,因为水火无情。这里离山林较远,对于天火的凶猛狂暴知道得不多,而对大水的冷酷无情却铭记在心。他们每年夏秋的一日三餐都要敬水神。对于大野泽的水神,他们既敬又畏,既怕又恨,可以说是敬得要命,又怕得要死,恨得咬牙根子,只是不敢把恨表现出来罢了。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在尚不能将“水火无情”变成“水火有情”的时代,这种心态和情绪几乎笼罩着每个人。
“呜呜呜——”哭声从几处废墟里传来。
蚩尤和族父跨进一个坍塌的屋舍废墟。泥水里,只见躺着一具尸体,脸上,身上涂满了泥浆,衣裳里也灌进了淤泥,分辨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又走了几个房墟,有的尸体被塌倒的房墙压住,只露出两只脚,有的尸体则在泥土中露出一绺头发,或者半张脸孔。惨痛的情状令人目不忍睹,随蚩尤一块转悠的族父已经在暗暗擦泪了。
异乎寻常的灾变有时也会引出异乎寻常的感情,麻木而不以为然的感情。这种情况首先在孩子们身上表现出来。对于这屋里死人,那屋里死人,他们已经哭干了眼泪,现在不哭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在倒塌的泥土中扒自己的亲人,两手黄泥,一会儿在尸体上拽一把,一会儿在自己脸上抹一把,弄得满头满脸都是泥污。她扒累了,靠在断墙上歇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走过来,嘿嘿笑了。
“莲蓬,你屋里也死人了?”男孩问。
“死了,还不止一个!”莲蓬笑着回答,然后拢了拢头发,又问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嘻嘻,荸荠,你们屋里呢?”
“嘿嘿,只死一个,我娘。”荸荠说。
“一个不好,要下地狱。两个好,成双成对儿,能上天堂。”莲蓬很认真。
“还是一个好,想去哪儿去哪儿。”
“两个好,咱俩成两口子吧!”
“你嫁给我吗?可住哪儿?还是……”
“啪啪!”两巴掌打在荸荠头上。荸荠回头一看,是老族父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老族父满脸怒容,还要打。他的手已经举起来了,却又觉得孩子可怜,将举起的手慢慢放下,怒声道,“往后不许胡扯!”
荸荠不知道他刚才跟莲蓬的话是犯了氏族禁忌的,他瞪着两只滴溜溜的大眼,不说话。蚩尤问孩子叫什么?几岁了?屋里还有什么人?族父说这孩子叫荸荠,是有名的“快腿荸荠”,十五岁,屋里没人了。
“好,快腿比骥,好,比马还跑得快。”蚩尤抓住荸荠的胳膊,捏了捏,觉得还算结实,脸上立即掠过一丝笑容,“既然这样,就让这孩子跟我去吧。愿意吗?比骥!”荸荠点点头,没有说话,默许了。
他们在村墟里又转了转。蚩尤让几个健壮男子赶快把死者扒出来,一块儿埋葬,并且命令将死者的脸全部对着湖泽,向着西方,以取“怒对炎帝部落”之意。掩埋尸体的时候,他又特地到坟场上去了一趟。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把拳头攥得咯吧咯吧响,好像用这声音在说,等着吧,这个仇一定要报!
离开泽滨墟回穷桑宫墟,蚩尤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愈接近宫墟,这种沉重的心情就愈加厉害。新近的,往昔的,眼见的,听说的,种种仇恨,老在他心里翻腾,使他不能有一时一刻的平静和安宁。他想尽快赶到宫墟,向少昊酋长报说,但他的脚步好像不听使唤,走得越来越慢,慢得仿佛就要停住了。
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老族母说过河济上游的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 的事情,这究竟是哪一年的事?老族母当时没有说,或许老族母也不知道,至于老族母又是听谁说的?更弄不清楚了,也许老族母是听老老族母、老老老族母说的,反正有根有梢,是真正的“传说”。
听老族母说,有一年夏天,连接上济水的大河发大水,老炎帝部落里专门管理治水的水正共工,不但不去疏理河道,反而领着这里堵,那里挡,弄得大河越发暴怒了。那年夏天说来也怪,雨水好像都跑到河济一带了,一连下了二十多天连阴雨,直把河济一带灌得沟满壕平。共工氏族在大河由西向北拐弯的西北角上,如同大河的肘弯之内,俗称“河内”。可“河内”毕竟跟“肘内”不同,胳膊肘往里拐是亲近,这河水往自己那里拐就麻烦了。于是老共工命令决堤放水,让水淌到东边空桑部落去。这一放水不要紧,整个空桑,甚至连共卫东乡也都成了汪洋泽国了。这就是后世传说的“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的由来。
老族母已经亡故多年了,可这古老而又悲惨的传说却在穷桑部落里扎了根。蚩尤闷闷地想着这个老传说,又想着这几天在泽滨墟看到的惨景,恨得牙根子发痒。他恨老炎帝的部属老共工,更恨大野泽西边的那帮孬种。论理说,过去这泽西人也是受害者,那时还没有大野泽,是老共工放水淹了他们的地,他们才跑到泽西的,他们原先靠“土里刨食吃”不行了,只好变成如今的“水里捞食吃”,说起来也够可怜的,可如今他们竟也学着决堤扒口子那一套,来祸害自己的老邻族,老部落,这算什么东西。
“哼,真不是东西!”蚩尤心潮难平,竟无意中骂出声来。
“啥叫‘不是东西’?”跟在后面的荸荠问。
蚩尤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一个孩子。他已经忘了荸荠也跟他到宫墟去,咳,只顾闷头想事,把什么都忘了。
“大父,你咋不说话?”荸荠又问。
“没啥。刚才想起译西人,他们……”
“噢,我明白了,泽上人在水上打鱼,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东不西,所以不是东西!”
“唔,对,对,是这么个事儿。”
对于荸荠自作聪明的解释,蚩尤觉得倒也贴切。泽西人原本是穷桑部落的氏族,自从老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以来,他们投向上水头的炎共部族,反过来祸害原来的部落和友族,一会儿靠东,一会儿向西,反过来,倒过去,这不是“不东不西”吗?想到这里,他觉得荸荠是个聪明的孩子,愈加喜欢这个孩子了。
其实荸荠并没有想得那么多。这样想,这样解释,给“不是东西”这样丰富内容的,不是别人,而是蚩尤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促使蚩尤想得这么多,这么顺理成章的,还是荸荠。
“孩子,你说得对,泽西人都不是东西。”蚩尤赞许荸荠说。接着又话锋一转,“西边老共工、老炎帝他们都不是东西!他们早就放水占地了,水到哪里他们就把地盘扩大到哪里!”
蚩尤将“不是东西”的内容又进一步扩充了,增大了,推进了。不但由原来的方位问题推及到人,而且由一些人一群人扩展到一个氏族,乃至整个部落。这是荸荠万万没想到的。
荸荠的眼睛睁大了,“他们干嘛这么坏?咱们不能也放水淹他们吗?”他歪着头,问蚩尤。
“傻孩子,怎们跟我一样痴!”蚩尤冷冷地笑了笑,摇头说,“他们在上水头,咱们在下水头。”
“噢,我明白了,水往下淌。”
“对!得想别的法子。”
“那就杀他们!谁放水就杀谁!”
“对对,咱们饶不了他们,总有一天要……”说到这里,蚩尤突然停住不说了。他要的就是这个劲,只要孩子明白了,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要把仇恨埋进孩子心里,埋进泽滨墟人们的心里,埋进所有少昊部落人们的心里,在那里生根,发芽,然后长出刀,长出箭,长出戈,长出矛,去砍,去射,去戳,去刺,去穿透泽西人、老共工、老炎帝的身子和头颅!
但是当他来到宫墟就要跨进宫舍时,他又有些犹豫了。用刀解决这个古老而又新近的仇疙瘩,少昊酋长会答应吗?想到这里,他干脆停住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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