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1章 毒雀在后
凝视着那颗记忆宝石,鬼使神差地,夜雪重将自己的食指按压了上去,徐徐地加重了力道。
“咔嚓!”
宝石碎裂,绿雾横溢。
葛鸿来架着快雪踏入了传送阵。眼前一暗一明,迎面已是呼啸苍茫的大雪。快雪塌着耳朵,几乎第一时间即被铺天盖地的蒲扇大的雪花由黑猫盖成了一只白猫。恶劣的酷寒如有生命般贪婪的吸收着它身上的暖气,感觉到体温如被水蛭吸吮的血液一般飞速的流失,黑猫嫌恶的抖去了一身雪花,挥动猫爪给自己加了道护身结界:“小弟小心,这雪能吞噬生气。”
说话间,狂风骤起,拔起荒野中一棵棵的枯树,掀起一股股席地的雪潮,带着狞恶的大笑声奔涌而来,霎时便将十七生前所存身雪潭填平。暴雪之后,隐见几具骷髅抬着一具无头龙尸跳跃着远去,起落间悄然无声。四匹枣红马落蹄轻捷却矫健,拖着一辆墨红华美的宝车亦快速远遁,似乎眨眼间便将消失于茫茫雪原的尽头。
葛鸿来抬起一边袖子捂住脸孔,避免被这诡异的雪潮糊住口鼻,另一只袖中飞出十道光,以迅雷不及之势飞散四围,落地,绘着凶恶狰狞的蛮荒恶神的令旗深插地面,五黑五白,在烈风中岿然不动。
“本大爷就知道小弟你要放神惊鬼泣十杀阵!”黑猫两只前爪齐挥,一道又一道不要钱似的给自己身上裹结界。作为葛鸿来之姊葛燕来少女时便豢养左右的妖物,它深知,葛鸿来在修行上的天赋其实远不如其姊,道法成就更是在雪山帮十豪杰中堪堪垫底,唯一所长是一身天赋异禀的武道修行。结合自身所长,他倒也琢磨出了一套取巧的法子,那便是每当遭遇劲敌之时,便将祖传的神惊鬼泣十杀阵一展,把对手困在里头插翅难飞,再施展起自己那身足以开山裂岳的刀法,保管能把对手打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他在十豪杰中的第二把交椅正是靠这等“笨”法子生生打出来的。
葛家是上古神巫家族的后裔,神惊鬼泣十杀阵是他们家传之宝,经历代葛家高手铸炼、完善,威力全开时足以困住任何一位仙阶以下的高手,若能巧妙利用阵法中的种种杀伐关窍,便是杀掉对方也不无可能。饶是以葛鸿来之偏科,还无法将神惊鬼泣十杀阵的精微之处尽数激发出来,但只需要发挥出困敌这一项基础的功能便已足够。这套战术不算灵活,却足够聪明,百试百灵的聪明。
美中不足的是,一旦开杀便是敌我不分。快雪要是不给自个儿多糊十几道结界护身,回头敌人还没断气,怕是它猫大爷得先被天上地下这四处乱飞的刀风给剐成一罐猫酱。
在葛鸿来布阵之时,骷髅与马车已借助风雪的掩护跑出了百丈距离。一色漠白的雪幕里,四匹马儿的身形若隐若现,像四道断断续续的赤色闪电,以流星横空之势向远方遁去……
而后,便重重撞上了无形的阵法壁障。
刀光紧随而至。葛鸿来拔刀在手,金光闪烁的刀刃映在墨绿他的双瞳深处,俨然有不可逼视的锐利之意。他挥臂连点,不分先后的劈出了三刀,一刀朝左,紧擦马车之左,轰起百丈雪浪;一刀朝右,紧擦马车之右,炸出无边雪涛;一刀稍靠后,正落在马车之后,激起雪海奔腾。
被阵法壁障与刀风牢牢固定在了原地的马车便如一颗死死卡在岩石缝隙的小石子,霎时即被轰天彻地的岩浆所吞噬。只是这“岩浆”冰寒彻骨。再轻捷的速度,诡秘的术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皆无还手之力。□□的刀风雪浪里,四匹枣红马与那幽灵阴影般的马车登时四分五裂。
“朋友,我没有你那呼风唤雪的本事,只好原物奉还。”葛燕来一手持刀,一手竖立两指夹住刀身,神色肃杀,向着一地残骸稳步逼近,“这吞噬生气之雪的滋味,朋友觉得如何?”
残骸没有回答。快要把自己用结界裹成一只发光的萤火猫的黑猫轻盈地跳到他肩上,耳朵转了转:“小弟,这里没有人气。那魔头不知用什么法子隐了身。”
“那又如何?”葛鸿来也没有指望能用区区三刀就除掉这神秘的屠龙高手,他两指轻弹,将刀身敲得叮当作响,骤然舞起刀来。明明看不到一个敌人,但他似乎到处都面对着敌人,于是他暴涨的刀罡便无差别地扫向了四面八方。仿佛无数道九天玄雷齐齐掣下、接连不绝地掣下,满目之间,所有硕大的雪花齐齐被凌厉的刀罡碾碎成粉末,落地又被卷起,于是每一粒雪末都化作了雪利之刀,充斥在阵法的每一个角落,要将所接触到的所有东西凌迟粉碎。
迷蒙的雪雾已经粘稠得让人窒息,狂风犹如天罗地网的刀罡间,骤然冲出了一道狼狈的黑色女性剪影。只见她五指张开,一道血线延伸至空中,紧接着自己也融入了那道血线之中,在间不容发之际,由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穿过了逼身的刀网和雪雾。
“好身法!朋友,葛某继续讨教了!”葛鸿来振声道,刀舞得愈发狂放,于是雷霆齐发雪瀑崩,天地之间一色雪白,连他自己也被刀网雪雾所吞没。没有人可以从这千万道纵横交错的刀芒中脱离,可那道血线便如最狡猾的飞虫,每每以不可能的轨迹从中穿梭而过,留下无数一闪即没的红斑。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也渐露力竭之势,骤然血花四溅,却是她闪避不及,被刀罡擦伤了臂膀。
着了!葛鸿来精神一振,又是不分先后的刷刷刷三刀向那个方位挥去。愤恨的呼痛声,那人眼见逃脱无望,厉声喝道:“阿里阿德涅之线!”
宛如血色的彗星拖着不祥的星尾撞来,却在相触之际骤然虚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做到,总之那一瞬间,葛鸿来忽然感应到她已不在阵中。
“想逃?”葛鸿来手一招,十方令旗齐收入袖,抓了一把染着那人血迹的雪让黑猫嗅。
“说了多少回,本大爷是猫不是狗!”黑猫抱怨着,到底还是闻了闻,挥起一只雪白袜子的脚爪指向某个方向。
葛鸿来拔足追去。
照理说到了他这等修为,御剑飞天早已成了基本功,可他就是用不惯法宝,宁可依靠双腿这种朴实无华的古老形式来赶路。好在他皮坚骨硬跑得快,真撒起欢子来还真不比御剑飞行慢到哪里去,甚至连他那匹宝马君苍都未必跑得过他。显然对方便没有他这般好的脚力,他这通穷追不舍令她吃尽了苦头,她的足迹越来越难以掩饰,断断续续的血迹的间隔也越来越短。
“这里!”
继被那人扔出的毒雾瓶熏了几个喷嚏后,懊恼的黑猫的爪子又指向了新的方向。葛鸿来追了几里,忽听上空风声呼啸,却是一人脚踏乌云极速而至,正是剑戟关的镇守夜雪重。
“葛二爷!”夜雪重远远便高声喊道,“适才我发觉此地风云有异,似乎有高人斗法,难道便是葛二爷吗?”
葛鸿来脚步不停,边追逐边高声回道:“正是,另一个是名疑似艾萨国的女术士,她杀了去年化龙的十七,掠走了它的骸骨。夜镇守您来得正好,快随我拿了这个女魔头!”
一问一答间,夜雪重已飞至葛鸿来身侧,语气讶然:“那十七修行多年,调和风雨,不知做下了多少功德才化蛟为龙,不想竟横死人手?此事必得有个交待!”他一边义愤填膺的说着,笼在袖中的手拔去一只水晶瓶的瓶塞,沐浴着黑猫猝不及防的眼神,将内里泛着粘稠水泡的黑紫色溶液泼到了葛鸿来脸上。皮肉如同被扔进烈火中的冰块一般霎时融解,葛鸿来甚至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毒倒在地。
下一刻,黑猫也猫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簌簌雪絮接连不断的落下,金发黑裙的高挑身影缓缓浮出,埃尔兰掸去帽子和肩上的落雪,看了眼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里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与懊恼:“还好您及时赶到救我。我的毒剂和符咒都用光了,再迟几分钟,我的隐身油膏失效,就只能提前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万能的神明了。”黑纱下的蓝眼睛闪烁着阴冷而狂热的光,她俯视着葛鸿来残破的躯体,像是看着一只从未见过的新巧玩具,“爸爸,我要他做我的藏品!”
拥有着剑戟关镇守外壳的男子语气庆幸:“接到你放出的求救信号,爸爸马上以最快速度赶过来,万幸的是,爸爸没有迟到。不过真是奇怪,他不是只有天阶中期吗,怎么会让我的埃尔兰这么狼狈?”
“天阶中期?”埃尔兰诧异重复,“绝无可能。一个天阶中期追逐着一个天阶后期,让后者大半的手段都被压制着使不出来,甚至差点杀了她,这可能吗,亲爱的埃里希·温莎公爵?”
“看来他一直在掩藏实力,也许,从那位夫人逝世后,他就开始掩藏真实的力量了。”被称作埃里希·温莎的男子沉吟道。
埃尔兰意识到这个差点杀掉自己的家伙大有来历,能令自己的父亲在意的来历。但这不代表什么,因为能有如此实力之人本就不可能是寂寂无名之辈。况且,哪怕这家伙是炎商国的皇帝,她也不会在意,此刻她只在意一件事。
“爸爸,我要他做我的收藏品!”她重复道,像一个被娇惯的贵族少女在向溺爱自己的父母索要生日礼物,敷衍的礼貌,娇纵,而又势在必得。
男子摇头:“抱歉,我心爱的小公主,你要什么爸爸都可以满足你,但是他不行。”他满怀愧疚地对上女儿蓄满了不甘与不满的美丽双眼,“如你所知,尤利西斯大人曾有命令,教会中人绝对不能伤害葛夫人的任何一位亲人的生命。而此人恰好就是葛夫人的胞弟。”
所有的不甘之火霎时熄灭,埃尔兰虔诚的蜷握双手,轻声说了句:“至上之神啊……”她迅速平静了下来,“既然是血祭司大人夫人的弟弟,那我甘心领受神明赐予我的这场磨难。希望祂会满意于我的表现。”
男子心疼地看了看她因为祈祷的动作而继续渗血的伤口,掏出了药瓶:“至上之神会被你的表现取悦的。我的小公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治疗。天呐,他竟然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屠夫!”
闪烁着宝石光芒的绿色药剂滴入伤口,断裂的筋肉与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只留一片雪白无暇的肌肤。男子又低声吟诵了句咒语,破裂的黑色丝袖也立时恢复如初。埃尔兰看了眼昏迷在地的一人一猫:“爸爸,需要给他们两滴吗?这个男人是血祭司大人的妻弟,而您的那瓶药水又混合了那么多剧毒之物,我能从里面分辨出的就有尸油、婴儿头骨的粉末、乌头、颠茄还有接骨木的枝叶,足以将一头龙腐蚀成一摊白骨。我担心……”
“不用担心。葛家人有着令尤利西斯大人都倾心不已的神奇血统,只有这样的剧毒才能让他安分下来。而且,稍后尤利西斯大人会亲自为他和这只猫治疗的。”男子微笑,“可爱的小公主,先跟爸爸回住所休息,我可怜的孩子,你今天肯定被吓坏了。”
绿色的宝石尘埃散去,夜雪重兀自怔忪着,不知何故,神智一时无法回归。直到少年阴郁蕴怒的声音响起,仿佛远方天际一记贯穿云霄的雷霆,他在他的脑海中森然怒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