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05章 第八十七章
方圆十数里, 似乎都弥漫挥之不去的尸臭气息,明明是刺鼻的臭,其中又带了一股诡异的甜, 只要闻过,莫说再闻到,想一想都会忍不住想吐出来。
尽管冀州军获得了牛酒的款待,但无论将领还是兵士, 吃得都十分矜持。
“那就用些干菜吧, ”当地的民夫这样笑呵呵地说道, “贵人们若是明岁再来, 这一片田野可就肥得了不得了!洒把种子都能长庄稼!”
……于是连碗里的粟米饭也不香了。
虽然不香, 但冀州上下所有人神色都轻松了许多。
张郃不用杀人就不说了, 高览回到帐中,往行军榻上一瘫, 自然有一群校尉偏将凑上来, 殷勤地替他脱靴。
“将军数月来辛苦!”他们这样齐齐地奉承, “多亏了将军为咱们指了一条明路!”
高览是个稳重人,但此时也不免飘飘然, 鼻子里冷哼一声, “你们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今日那光景, 简直吓杀人哪!哪里见过这样打仗的!”
“原以为咱们打公孙瓒,破黑山贼时,已经算是大阵仗了, 谁能想到南边的人打出这样的架势!真真尸山血海!”
“其实要这么看……”又有人声音转小了, “那颜良也真比不过……”
“张将军一片苦心谋算, 虽不曾对人言, 却真真是天日可鉴!”高览睥睨着瞥了那几人一眼, “若不是他领着你们南下投奔刘备,你们想一想,谁能敌得过陆廉!”
于是这一群人又嗡嗡地一片讨好声,靴子是脱完了,可还有人赶紧上前来,想给高览捏一捏腿,锤一锤肩,半点看不出被叱骂奚落的神色。
……不如说这样一顿叱骂,反而令这些军官更加欣喜庆幸了。
刘备这仗打得如此酷烈,尸横遍野,血浸成河,麾下将士却人人脸上无有惧色!这是支什么样的兵马?若以钢铁来比一比,这也是地道的百炼清钢了!
可是这样的兵马,还不是刘备麾下最精锐的那一支!这样的将军,还不是刘备麾下排名第一的勇将!
……这么一想,陆廉打起仗来,得是什么样?
人人都思乡,人人都想回河北,人人都觉得背井离乡,赶路辛苦。
可是只要和“与陆廉打一仗”这个挑战比起来,这一切都能忍受了!
他们瞬间感到了幸福!
两位将军!真是高瞻远瞩!
高览浑身上下被揉捏得快像一团云彩似的,脑子却还残留了几分清明,“刘使君既然为汉家宗室,而今又奉迎天子,尔等可明白其中深意?”
几个校尉、偏将、司马互相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从龙之功……”
“哼,你们现在也想要从龙之功了?”
一个机灵的校尉恨不得就爬上了高览的卧榻,“高将军!咱们将来门前那一笔阀阅,可都靠将军的提点了!”
高览实在有点经不住,一拳头给他锤了下去,引得了一帐的哄笑声。
“若论资历,咱们如何与关陆张赵那一群人相比?他们可是跟着刘备从平原起家的!”他停了一停,声音便激昂豪迈起来,“我不过一武夫,要争这份功劳,还是得从军功上来!我且将话说明白些,明日我便同张将军请战,你们若生了怯意的,大可留在营中,将来见了同袍兄弟封侯,道一声喜便罢了!”
满帐的哄笑声都沉寂了下来,一张张脸上取而代之的都是虎狼般野心勃勃的神情。
“将军,咱们不怕死!”
陆廉现在只有三百户封邑,以她的战功论,将来是妥妥能谋得两千户封邑的,他们也不贪心,只要跟着刘备平定天下,将来推这位刘使君一把,高呼一声“愿策使君为天子!”,还怕谋不到一个亭侯吗?!
他们不怕死!为了名爵,为了官禄,为了后世儿孙都要感激涕零地给他们磕头祭祀,死也甘心!
冀州军的士气一下子就涨到了顶点。
考虑到这是个赢家通吃,且没办法和棋的战争游戏,冀州军士气高涨,那肯定就有一方士气不怎么样。
……但事实上兖州军的军营倒还可以。
士兵们每日里听到的消息除了袁公大军已经南下,即将给他们以援助之外,就是陆廉节节败退,已经快要从东郡滚出去了,张邈张超二贼,还有臧洪这种背主的小人,都已经穷途末路,离死不远了。
他们因此得以心无旁骛地同徐州军决战,哪怕血流成河,伤亡惨重,他们也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他们的士气来自于最朴素的情感——身后就是家园,他们再退一步,就将无家可归!
为了他们的妻儿老小,他们决心战死。
但士兵毕竟是迟钝的,也许是鲜血与哀鸣已经麻痹了他们的神经,每一场战斗结束后,他们只会疲惫地回营,吃一碗食不知味的麦饭,再钻进帐篷,倒头就睡,他们看不到周围在渐渐变得与以往不同。
营地里多了一些名为“监察使者”的小吏,他们会在每一场战斗结束后,迅速来到每一个开始整编的队伍中,听一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战场是越打越散的,开场时总是排兵列阵,令行禁止,打
到一两个时辰后,莫说前军,中军也大半散开了,有些士兵会在战场上走散,过一阵子再看旗帜找回来。
……在这期间,他们有没有找到辎重营那边去?有没有同民夫说话?有没有听到什么?
士兵们多半是茫然的,少数几个清楚这些监察使意有所指的士兵被迅速找了出来,然后从军营中消失了。
运送粮草的民夫依旧往来于襄城和鄄城之间,但他们与中军大营之间似乎划出了一道可怕的鸿沟。
于是整座军营在疲惫与永无休止的战争中,竟然迟钝得没有察觉到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对于曹操来说,他是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
他似乎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每当太阳升起,他是冷静果决,老练沉稳的统帅,他心如钢铁,怎样的绝境都不能令他畏惧退缩,士兵们因此追溯他,信任他,仰慕他,而他也在用杀敌的战绩,以及后方的捷报来回报士兵们的信任。
每当太阳落下,结束了与谋士和武将们的议事与宴饮后,他会因为头风病而痛苦呻吟,会对着书简默默地流泪,会拔出佩剑对着空气乱砍。
但他最终还是会恢复平静,让人送一壶酒进来,也许自斟自饮,也许同哪一个心腹慢慢地对喝。
“文若叛我。”
郭嘉为他斟酒的动作停了一停,“主公亦知文若品行。”
“他自诩汉臣,听闻天子降诏,恐怕就已意动。”
这种话有些难接,再考虑到对面的主公原本就很多疑,这话就更难接了。
但郭嘉一点也没有用那些委婉的言辞替荀彧描补,他替自己也斟满了酒,便将酒壶放下。
“文若非那等事二主的小人,他不会叛离主公。”
“他恼我不愿分兵去拒乌桓,却派游骑守住襄城各条大道,斩杀信使,”曹操叹了一口气,“他便不叛我,不投刘备,现下恐怕也已去东郡寻陆廉求援了。”
“主公只要胜了这一场,”郭嘉平静地说道,“一切都不在话下。”
曹操原本端起酒盏刚想喝酒,听了这话却将酒盏重重放下。
“北有陆廉,南有刘备,乌桓在后侵扰,现下刘备又有援兵,”他咬牙道,“我如何胜!”
“主公如何会败?”郭嘉笑道,“陆廉之北有袁绍,刘备之南有孙策,现下刘备已将关羽调来襄城,江陵空虚,难道孙策会坐视不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