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江南
“什么野兽?”岑五从背上取下弓箭来,眯着眼睛试了试准头,笑道:“咱们这一个冬天闲得骨头都生锈了,正想找几只野兽打打呢。”
旁边的随从也笑着附和起来,其实他们这帮人确实是龙精虎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然何大人当初也不会一眼看出让他们俯首帖耳的萧邈是个厉害人物,见吓他们不住,只得把林舜拖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大人,这话我只告诉你,这山里可有危险呢。不是狼,不是老虎,而是那个……”
“什么那个?”林舜不解:“鬼?神?还是妖怪?”
“可不敢乱说。”何大人连忙摇手。将说不说的样子,林舜见他这样,更要问清楚了。
刚好外面又下起雨来,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萧邈一说在这庙中过夜,早有机灵的随从就生了火,还有人掏出干粮来,去取了溪水来,用盔锅烧开,奉给萧邈。何县令第一次见到皇子,没想到虽然性格冷漠,却一点不嫌破庙鄙陋,这样的水也喝了,怪不得能替圣上巡边呢,那可是苦差事。
林舜和善,得了热水,先让给何县令。何大人一身泥,又冷又潮,也不推辞了,一边喝水,一面在火堆边坐了下来,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势。
“王爷你们是从京中来,哪里知道这青城山的厉害,我们这有一句话,叫做打柴不打青城山,捕鱼不下桑叶河。我们上来的那路,原本是樵夫开的,现在都靠香客来往,才能畅通。桑叶河里有水鬼,所以水性娴熟的老渔夫都不敢下河。这青城山就常常有迷雾挡路,进去绕了一圈还在原地,一困人就是一天,所以那些樵夫都不上这山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岑五第一个不信,笑着道:“难道是鬼?是妖怪?”
“吓!”何大人见他说出妖字,连忙阻止他:“那个字可说不得,有句话说,骂人不骂脸,上山不说……就是进了山林,不要说那个字的意思。”
何大人做官不行,说起故事来却绘声绘色的,顿时侍卫们都围过来,都想听他讲这些玄妙的故事。
“我就不信,我偏说。”岑五故意吓他。
“嗐,大人身体又壮,阳气又盛,自然是不怕这些的。不过这里面的门道可大了,大人在京中,难道没见过祭祀宗庙?别说皇宫的规矩了,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家的规矩也是不小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说了,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
“什么故事?”连林舜也来了兴趣。
“民间传言,说是有些妖仙,快成仙时,是要来跟一些神仙转世的贵人来‘讨口封’的。浙江府就有个书生,赶着去赴试,结果路上被一个老人拦住,非要问他自己像个什么,那书生被拦得火起,就随口说了句:‘你像条老糊涂虫’结果那老人真变成了一条虫子,哭着钻进泥中不见了。后来就有知道门道的高人告诉他,说那老人是要修成仙了,来向文曲星讨封的,这书生本来是要中状元的,不该坏了他的事,折了福气,恐怕状元郎要丢了。结果那书生一笔锦绣文章,偏偏交上去时打翻了砚台,污了一角,被圣上往后移了两名,成了个探花郎。”
要是寻常故事,林舜是不信的,但他身边携带笔袋,身上也带着点文气,显然是有才学的。何县令这故事可正中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道:“这说法我倒是有听过,据说世间精怪常被读书人吸引就是因为这个……”
他还在说话,却听见一边的萧邈不屑笑道:“林九,你想状元想疯了,这种故事也信?”
林舜被他一说,苍白脸上就有点红。旁边侍卫都不读书,不知道林舜的文采,顿时都哄笑起来。何县令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位王爷根本不是上山找什么高人的,纯粹是应付罢了。但他自己是坚信这些故事的,于是不屈不挠地道:“就是因为这事,山林中就忌讳这个妖字,只称之为大仙,是讨个好口彩的意思。这青城山中多半也有大仙在清修,各位大人可千万注意,祸从口出,大仙们修行不易,百年千年才修得人身,万一他来跟大人讨口封,大人们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坏了他的事,被记恨上了,那就坏了。几年前桃溪镇上就有个书生被大仙缠住了,险些连命都送了,幸亏拜了青城山庙才送走了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问心无愧,也就不怕了。”林舜大概是怕萧邈笑他,这次也不附和了。萧邈却卷起披风,在庙中石像下休息。早有眼力好的侍卫在石台下铺上锦衣大氅,萧邈巡边回来,连日奔波,只在石台边闭目养神。
他在里面休息,外面的众人可就放开了,岑五是不信鬼神的,听了故事也不怕,还笑道:“怎么这些妖怪就跟书生过不去了,也让咱们练武之人见识见识呀,别老偏心书生呀。”
他这话一说,庙里的侍卫都笑了,他们本来就胆大,只把何县令的故事拿来下酒,笑个不停。何大人拿他们没办法,眼看得夜色越重,只能叹气。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色更暗,山间寒意侵人,侍卫们都喝了一轮酒,有侍卫把酒囊递给林舜道:“大人也喝点酒,好御寒吧。”
“是啊。”岑五在旁边开玩笑:“咱们这一行人,就是大人最像书生,快喝点酒壮壮胆,免得被女妖怪看上了。”
林舜脾气虽然清冷,但极宽容,被他打趣也只是付之一笑。倒是何县令,喝了两口酒,又有了话说。
“岑大人虽然是说笑,但大仙们确实是爱纠缠书生。有句话说得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取士,不拘一格,谁知道今日的穷书生是不是明日的状元郎呢。凡人没有慧眼,但大仙们却会观星望气,所以看见有前途的的书生,就会故意过来结交。咱们大周开国时的罗相,不就在松下观过仙人下棋吗?有人说那不是仙人,就是修炼多年的大仙呢。”
“何大人又有故事?”岑五故意取笑他,其他侍卫也起哄,反正夜长无聊,都鼓噪起来,催着他再讲点吓人的故事,看谁吓到了,就扔去庙外面过一夜。
何大人被起哄不过,只得又找个故事来讲。
“故事倒有一个,还是个书生的故事。”何县令讲出来,看岑五又在朝林舜挤眉弄眼,无奈地道:“这是真事,又不是我编的。”
“好好好,真事真事,你快讲,大家都解解乏。”
何大人喝了两口酒,咳了一声,才慢悠悠道:“这次还是个书生,是出在松江县,这书生自幼贫寒,父母双亡,只得寄居在一所破庙里,刻苦读书。有一天晚上,下了暴雨,一个青年来庙中避雨,刚好遇见了这个书生,两人一见如故,谈天论地,下了一夜的棋。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见,如此三天,青年跟书生说,家里有事需要料理,约好书生,在下个月的初一那天,酉时在破庙见面,再来分个胜负。书生答应下来。眼看着就到了初一那天,书生去山下集市买些东西,准备招待自己的朋友,回来的路上,却被个跛脚的僧人拦住了。那僧人告诉这书生,说他身上妖气笼罩,一定是被妖怪缠上了。书生自然是不信,僧人见了,也没有办法,推说脚疼,求书生送他回自己修行的云隐寺里。书生心善,就送了,谁知道一送到,天上就下起暴雨,雷鸣电闪,书生被困在云隐寺中,不得不失约了。等到第二天,书生想回破庙时,那僧人才拉住他,告诉他原委。你们猜是什么?”
何县令要是以后不做官,说书也是好的,还会卖关子,侍卫们七嘴八舌,猜什么的都有。岑五最直接:“大人快说,不然我就带大人去外面走一遭。”
何县令怕他来真的,只得道:“原来这僧人前日卜过一卦,算出这山中有一只修炼了千年的大仙,要渡雷劫了,这世上的妖怪,但凡年岁久了,道行深了,天上自然会降下天雷来打它,渡过雷劫,才能成仙。这大仙道行高深,已经预知了天雷的时辰,正设法躲藏。他算出这书生原是文曲星转世,状元之才,天雷都要避他三分,所以先设法和书生交好,又约好初一那天一起下棋,就是为了呆在他身边,躲着这天雷劫。”
“后来呢?”侍卫们都齐声问起来。
林舜早已猜到结局,只是笑着不说话。
果然何县令喝了一口酒,就道:“那书生听了和尚的话,赶回破庙中一看,只见破庙已经被雷劈去半边,他卧房中有一条大蛇的尸体,足足有五六丈长,已经被雷打得焦黑了,是那大仙等他不来,已经被雷打死了。”
这故事也算有些悬念,侍卫们听了都觉颇有意思,顿时有人说:“这老秃驴忒坏,人家约好了,他管什么闲事。”
“是啊,俗话说一诺千金重,虽然人妖有别,但应承下的事怎么能失约呢。”岑五也听得不太高兴。
“佛经上说,扫地莫伤蝼蚁命,爱惜飞蛾常罩灯。妖怪修行了千年,也是一条性命。这和尚要是真懂佛理,就不该插手这事,何必枉结因果?”林舜也道。
何县令看似对“大仙”恭恭敬敬,实则是畏惧多过敬意,打圆场道:“那和尚也是一片善心,怕书生被害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大仙存了歹心……”
“那就该告诉书生,让他自己做抉择。就算他要送死,和尚也没资格拦他,那是他自己的性命,自然由他自己做主。”
萧邈的声音冷冷响起,恰好点中关键。原来他并未睡熟,也可能是被众人争论吵醒了。他这人也奇怪,说他没有威严,岑五林舜都服服帖帖,说他有威严,但他并不约束手下吵闹,任由他们说话。
何县令本来是不敢和他争执的,但岑五带着侍卫们起哄,说:“咱们王爷的辩才可好,连御史台的大官儿都说不过他,都说他是国之利剑呢。何大人还是认了吧。”
再加上萧邈虽然身份尊贵,不怒自威,但却与那些王公贵族不同,倒真是个讲道理的性子。竟然还跟他探讨起这里头的是非来,所以何县令也难得胆大了一回,忍不住嘟囔道:“话虽如此,但人的运势是极重要的,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去五台山烧头香呢?大仙想借文曲星的势避天雷,万一折了文曲星的福气……”
“要是文曲星的福气这么容易折,算什么文曲星呢?”萧邈说话间似乎有道家的底子:“就按这故事的道理,修仙既是天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能考状元的自然能考,要是这书生哪天从山下路过,山上有个妖怪正渡劫,他刚好挡了一挡,也把文曲星的运气打掉了?那这文曲星也太不值钱了。”
他这番话把何县令驳得无话可回,侍卫们也都听住了,正安静时,却听见庙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