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鸹桥拾忆(1/1)

首发：~第一章 老鸹桥拾忆

【01

老鸹村上游的水闸提开了。

久违的清澈的河水汩汩而来，轰鸣着掀起滚滚浪花，奔腾着像欢腾的群鹿，穿过老鸹村大桥的桥底，一路高歌奔涌北下。

夕阳在河面上洒下了金色的光芒。

金大成站在新落成的横跨索泸河的老鸹桥上，望着被河水逐渐覆盖的干裂的河床心潮起伏，感慨万千。这桥本应该叫梧桐庄大桥啊，可是，因为小日本纵火烧了成片的梧桐树，空投了大量的黑老鸹，由此破坏了这片圣土，梧桐庄才更名为老鸹村。这些讨厌的家伙就像可恶的小鬼子儿，真是大煞风景，它们的臭名和罪恶败坏了原来梧桐庄的良好村风，给梧桐庄的人们带来了太多的灾难！可是，这个名字就像被黑水渗透的黄土地，不容易涂抹干净啊！多亏了党的富民政策和精神文明建设，才使老鸹村的人们彻底解放了思想，走出了老鸹村的魔咒，走出了历史的阴影。为了修建老鸹村大桥，这湍急的河水曾被老鸹村坚固的闸门阻挡在那里。在桥北的人们急需河水的时候，河水就会按着人们的意志俯首贴耳。倘若人间有一座能够控制时间的大闸那该多好哇！那些鲜活的生命就会按着人的意志万古长青。

【02

河面在黄昏里朦胧起来。

候鸟在金大成的头顶上方飞过。清脆的叫声响彻在索泸河的上空，回荡在老鸹村的周围。

金大成久久地望着河面，突然感到平止如镜，可是河岸上的白杨树却向着与刚才水流相反的方向疾速奔跑，他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平视着河面的上空。

一层薄薄的雾气从河面上升起、升起、升起，化作一团轻薄的云彩，飘往遥远的天际。

夜幕像一张巨型的大网，迅速地从天而降，瞬间把地面上的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

堤坝上、河坡上的小草和不知名的花朵，在黑暗中竞相生长、开放。一缕缕淡淡的清香散发着怡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清冷的风从河面上骤起，无遮无拦，吹起金大成花白稀疏的头发，漫过他的头顶，抽打在他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裹紧了绿色的将军呢子大衣，扣起纽扣。

风，虽然冰硬，但金大成已明显感觉到了它融融的春意。

往事被金大成攥在手里，在那纽扣间穿梭。眼前的滚滚河水，在黑暗中漫游到上个世纪。

金大成仿佛看到了遍野的灾民，手提肩扛着生活的必须品，携儿带女沿着索泸河疯狂地逃命，小日本的飞机猛烈地向下俯冲，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一样在人群里穿梭，炮弹接二连三的在人群中爆炸，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挣扎着哭号，老人在子女的搀扶下跌倒，于是，父老乡亲的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染红了滚滚河水。妻离子散，天各一方!但是，我们难道永远地逃亡？他突然听到，河岸上两个老乡的对唱：王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我问你，在家里，种田还是做生意？拿锄头，耕田地，种的高梁和小米。为什么，到此地，河边流浪受孤凄？痛心事，莫提起，家破人亡无消息。王老三，莫伤悲，我的命运不如你!为什么，张老七，你的家乡在何地？在河北，做生意，家乡八年无消息。这么说，我和你，都是有家不能回!仇和恨，在心里，奔腾如同河中水!河岸边，定主意，咱们一同打回去!为国家，当兵去，冀南平原打游击!从今后，我和你，一同打回老家去!

金大成被脑海深处两个老乡的“对唱”鼓动着，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正月里来正月正，七月七日东道兵，卢沟桥上一场战啊，有飞机来嗡嗡嗡，大炮咚咚响连声，哼啊吼嗨，杀不尽那小鬼子不退兵啊吼嗨……二月里来龙抬头，小日本对中国发了忧愁，卢沟桥上一场战啊，有飞机来嗡嗡嗡，大炮咚咚响连声，哼啊吼嗨，杀不尽那小鬼子不退兵啊吼嗨……大刀向小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工农军队勇敢前进，战胜全部敌人!把他们消灭，消灭，消灭!大刀向小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金大成的歌声在这初春的夜晚，在这空旷的河面上飞扬，在河水的伴奏下向四面八方传播。

【03

一九五五年，金大成也是穿着这件将军呢子大衣徘徊在这个位置上。不过，那时，这里只是一座古老的木桥。金大成自从光荣退役回来，这件将军呢子大衣他一共穿过三次。第一次是在老鸹村木业社揭牌仪式那天，为了迎接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和商贾友人，金大成穿着它走过那座古老木桥亲自到对面去迎接。第二次是他在部队总医院出院后返家的当天，刚刚从梦幻中走出来的金大成，为了感谢人民的军队让他获得了新生；为了怀念那些舍生忘死的战友和不该忘却的纪念；为了自己对军队对军人那份特有的情愫，虽然他心里明白那是一件已故美国军人的大衣，但他仍义无反顾地把它穿在了身上。第三次就是今天。今天是老鸹村大桥正式通行的日子。下午，县乡有关领导和老鸹村的群众搞了“老鸹村大桥落成典礼仪式”。金大成穿着它，代表老鸹村的百姓，对各位来宾做了欢迎致辞。期间，所有与会的人员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这件特殊的将军呢子大衣上。时光尽管过了半个世纪，但穿上它仍是一种资本一种荣耀。每一个了解金大成的人，都会从这件不寻常的将军呢子大衣背后联想到老鸹村这个赫赫有名的老英雄，联想到金大成带领老鸹村的群众走过的奋斗里程。因为金大成脑外伤导致的精神世界的断层，“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思想仍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但是，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告诉大家，老鸹村大桥落成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但是，这是老一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容忘却过去。

这件将军呢子大衣，是他在朝鲜战场上从亲手打死的一个上尉美国军官身上扒下来的，是他在戎马生涯中的最大荣耀。半个世纪以来，无论家庭里发生多大的变故，这件将军呢子大衣都被他视如珍宝。先后被几位亲人悉心地保存着。因为，这件将军呢子大衣不仅是他戎马生涯的荣耀，更是他人生历史的见证。

金大成送走了各路人马、八方来宾，然后一个人又偷偷地来到这座宏伟的大桥上，他多么需要开阔一下自己的胸怀，更快地谋划出老鸹村发展的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