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玫瑰·画像·血痕
“呃,没有专门学过。”
他伸手抽出我的画笔,点在了黑白相间的画纸上:“这一带,结构还拿捏不准,需要……”
我按着讲解开始修改,可是线条怎么也不够流畅了,这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带着我感受了运笔的力道,他的掌心也有些凉。
就这样,我跟着好孩子杰克在画室里尝试复刻出那幅带我来到此地的作品,从线稿、调色……一点点往记忆中倚靠。
可我想得真的很浅薄,又那么怯弱————坚信着两个人格是泾渭分明的善恶极端,无忧无虑地在“好孩子”身边学习绘画,以至于庆幸没再见过坏孩子,甚至相信着门一锁便可以躲过那个魔鬼————如今,我还是不能从回忆的沟壑里区别出来,那个握着我的手教我执笔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是好孩子,什么时候是醒着的另一个。
但要是换了后来的我,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在杰克的豪宅里足不出户,还是我亲手上的锁。
而那时候我还沉浸于绘画中,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上手有这么快,没过多久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运用刮刀把颜料调整成我想要的状态了。杰克说我“挺有天赋”,我都开始认为这不是句客套话。
“没考虑过走上这条路吗?”他把画笔投进水里,颜料弥散开来。
“艺术的话,挺费钱吧?”我跟他开玩笑,“我们那里,流传着家里有矿才学艺术的说法。”
杰克也笑起来:“那确实,我没有经济麻烦。”
万恶的有钱人……
画笔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我关闭了水流,做一些收尾工作。这时候我听见他说:“不过,我学画,只是发现只有这样,他才如此的安静。”
这是我头一回听他提起这件事,甚至是我在跟他学习后,第一次见他主动说起坏孩子:只要能叫自己不沉浸在无济于事的焦虑惶恐中,他宁可闭口不谈体内另一个人格,我也愿意不去想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慢慢地能将颜料运用出一点模样了,然而却到了瓶颈期,我发现自己无法表现出记忆里的样子,而杰克也没能为我找到目标的画作。
我颓然地又一次放下了笔,坐在画室往窗外看去,一片片的白色纷扬而下,是冬天来了。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原作者先画出了完整的肖像再把遮盖面部的色块“涂”上去,而我直接把色块画在上面,略过了描绘五官的程序。
我还不知道带我来的画作,上面的深褐色正如这些雪花,弄得人们无从辨认原貌:他就是那样歪曲了我的一生。
就这样冬日已深,贫民区的人们在饥寒与开膛手的阴云下艰难求存,而我蜷缩在杰克的壁炉边汲取着宽裕的温暖,几乎忘了坏孩子的存在。
后来,我想象着我心中的好孩子,那位温柔收留我、指导我的绅士,如何与体内另一重人格对抗,又如何在共同利益受威胁时化干戈为玉帛。
一个侦探,很多个侦探中的一个侦探,和他的同行一样紧盯着开膛手,调查任何一个有理有据或者荒唐的怀疑对象。也许其中一个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逮着个目标就开始深入调查,也许那位侦探是天赋运气与努力共存的卓绝者……我脑中恍然“福尔摩斯”一词,可惜福尔摩斯是虚构的,开膛手杰克却是真实的。
那这位现实中的“福尔摩斯”呢?他或许是早就有所证据,也有可能是试图找到佐证,他可能是潜入杰克的房子,也可能是别有用心找了正式拜访的借口。
总之他参观了杰克的画室,在那里他一定和杰克谈了什么,反正他一定成了这世界上,第二个揭开开膛手真面目的活人。
————我没在那儿,我当时还呆在卧室里,动静传过来再跑过去要时间,当时的场景我只能想象……
侦探要么和杰克撕破脸,要置他于死地,要么假意毫无察觉想离开魔窟,但没能骗过杰克。
事情发生在白天,然而当这具身体受到威胁时,坏孩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而好孩子,是依旧无能为力呢?还是默许让出身体呢?又或者全程是他自己清醒着呢?
我不知道,我只能想象,我想象开膛手比侦探的反应速度要快得多:他一把便取出抽屉里的斧子(我没有动过那种地方,所以一直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侦探的头颈,鲜血渐了三尺高,扑了好几步远,留在了杰克,这名“艺术家”刚完成的画作上。
我推开门的瞬间就见到的这一幕:鲜红色喷射到了那张画上,最后一刹那我依稀见到了画中人熟悉的面容,然后便掩盖在大块的红色之下,我知道血液会干涸氧化,它的形状,它的色泽将会是————
“……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杰克几大步跨过侦探的尸体,走到愣住的我面前。
他那刚刚砍死了一个人的手握住我,用一种令我不安的力道,使我几乎忽略了冰冷的温度:“是我,我是好孩子,他要杀我,我才……”
他呼唤我的名字,我却只呆愣地盯着画架的方向,我被他紧紧攥住,无法到画那边去:就是那幅画,我在画展上看到的!
杰克一松手我就要扑过去,他却抢先一步拿走了画。
然后,我看着他骤然瞪大的眼睛,里面的颜色比未干的血痕猩红得多,里面映出了我,一个热切于回家契机的人。
空气瞬间安静无比,只有壁炉燃烧着产生刺耳的噼里啪啦。
“这就是,你要找的吗?”杰克将画举起来,明知故问。
“是的,快给我————我已经感觉到它在吸引我————只要我碰到它————给我呀!”我大喊起来,杰克却后退了一步。
于是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眼里的犹豫,这一刻,我被他素来的温柔滋养出的名为“欺软怕硬”的荆棘疯狂生长。
想来我犯的错误,就是不经意中忽视了善与恶从来都是杰克的必要组成部分。可是,面对温柔的诱惑————一个没有过情爱经历的少女,一下子面对着英俊无双又体贴入微的绅士,我对这些没有丝毫准备:在不被满足时,自然翻了脸,崩溃地指责好孩子为什么要犹豫,不把画交给我。
面对我的歇斯底里,他没有皱眉,没有厌恶,只是错愕,仿佛在看一个惊天秘闻。
然后,杰克表情松动了,就像冰面碎裂一样。他一放手,那幅画飞进了壁炉里,被橙红色的火焰吞噬殆尽。
我晴天霹雳,得到希望又被毁坏的现实让我感觉天花板压了下来,栽倒的前一刻他的手臂接住了我。
“初次见面。”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的耳朵边,“我是杰克。”
什,什么?
我的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放在桌子上。这里摆着很多瓶瓶罐罐,过去我和好孩子在上面调色。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歇斯底里的时刻,杰克身上发生了什么,恐慌有如万箭穿心。
两个人格……
杰克在我面前蹲下身,伏在我的膝盖上仰起头看我。这一刻他既不是初见时阴鸷的坏孩子,也不是这段日子里温柔的好孩子,他是杰克,震撼了世界的开膛手杰克。
“好孩子还活着,坏孩子也活着,他们都醒着,因为我既是他也是他,只是接纳了彼此不再区分界限————而他和他的感情是一样的。”
他伸出手来,碰到我面颊时眼里带上了道不明的情绪。
“对不起,我刚刚彻底新生,还不好把控自己的情感流露,我想表达的是我爱你。”
我呆滞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我说过他和他的感情是一样的,这些日子,其实坏孩子是更出色的艺术家,你看他指导你不是能和好孩子无缝衔接吗……”
我没有回应,他也没停下讲述:“好孩子爱上你,他以为自己是单纯的良善之辈,他为自己作了幅自画像想送给你,希望你回家后也能看到他想起他————直到你真的可以走了,他才发现他不想让你走,他存在着恶的部分。”
“而坏孩子同样发现爱也是在他之内存在的,于是意识到对方便是自己一部分的两个人格彻底融合不分彼此,这便是我。”
他牵起我的手,在上面印下一吻。
我终于开口了,拼尽了一生之力对他笑:“杰克……现在,要是再不管地上的男人,我们无法继续下去的。”
“你说得对。”杰克笑起来,放开我起身去处理杀人现场。
我挪步跟进:“我能帮忙做什么?”
他伸手落在了我的发顶,然后沿着发丝向下,最后念念不舍地停留在末梢:“我一个人绰绰有余,你回去休息吧,等我很快就好了。”
“嗯。”我微笑着转身,离开时关好了画室的门。
我没有立即回去,我只是怅然若失地站着,看着不动声色的画室门,仿佛已经看见他是如何肢解毁尸……渐渐地侦探的人体变成了我自己。
开膛手说爱我,他的爱是怎样的呢?爱得要我成为他最爱的“艺术品”吗?历史将他的“杰作”记载得清清楚楚,好孩子和我都没能改变坏孩子定的下场。
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胸脯喘得都要裂开了。这一激动,英雄气概也油然而生,使我几乎感到错乱的快乐,于是就走上了长长的走廊,再爬了十几步楼梯,来到住了些日子的卧室,我这样急着要开门,结果指甲都给锁碰坏了。
我进去了,凭着记忆来到枕头下、床垫边、柜子后面搜罗,棕色的饼状物被一块块地排在了桌子上。
————这时候,人们可不是对鸦/片赶尽杀绝,甚至用他消遣出灵感和安抚婴孩。要得到它们很容易,因为它是家庭药物:我只要给好孩子说今日如何不舒服,便能轻而易举令他给我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