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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远处的城阙再是富饶,纵有金樽罗裙,与他们而言,也不及长安日暮晚霞的万一。
河曲王不解:“不能回长安?那你见不到父皇了?”
东陵王:“见不到了。”
他又问:“见不到兄弟了?”
东陵王:“见不到了。”
河曲王:“……也再不能回昔日住下的宫殿了?”
东陵王淡淡一笑:“是的。”
突而一阵沉默,仿佛阴云忽至,河曲王面色沉下,张口又问:“我将来也须去封地,再不能回来了吗?”
东陵王收起绪念,眼中温柔笑意更甚,点了个头:“父皇与皇后疼爱你,河曲郡繁盛安宁,是一众封地里最好的。你去了河曲郡,亦会过得不比长安——”
“甚么河曲郡?!父皇母后哪里疼爱我了,我就要留在长安,哪里也不去!”
他话未说完,河曲王便已气恼,狠狠甩下了手中木剑,砸在身后侍人额间,瞬时血涌不止。侍人皱眉不敢哀叫,愈低下了头,装作无事。
他自小受尽娇宠,脾性来得极快,眸中隐约的戾气甚至有些不符年纪。东陵王站在原处,也不作声,只是依旧含笑看着他,似无限包容:“所有皇子都是要离开的,长安城只会留太子一人,将来登基继位。”
河曲王哼了一声:“那我便要做太子!”
“殿下——”他脱口一出,自是未想太多,身后一众侍人闻言,惊惶得出了声。
东陵王看在眼中,好似全不在意,温柔地挥袖,叫他们退下。而后扶着河曲王的肩,领他往前慢走去:“太子只有一位,你的嫡亲兄长已受封了,你又如何当太子呢。”
河曲王似被难住,陷入思索不知回应,低头不自觉间,已被长兄带往了高台。
劲风喧闹难止,日光轻和,抬眼望去,远处尽能看见。
东陵王凝望着那端,宫阙正中的恢宏殿宇,壁柱琉瓦,敞门高座,悉数落在了他的眼里。他眸中幽深眷念,几经涌动后,声音更加低缓:“河曲王看见那座宫殿最中央的位子了吗?”
河曲王抬眼一瞥,意兴阑珊地点了个头:“那是父皇上朝临坐的地方。”
东陵王嘴角又弯着笑,低头看着他:“是的,那是天子才能触及的高位。太子便是日后的天子,拥有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尊荣,随心所欲,不惧万物。”
他话语轻慢,即便是朔风凛冽,亦吹不散他深暗双眸的蛊惑,“一旦受封便不可多留,我们虽是皇子,却也困制于天子,如星辰较之日月,永不能更改。”
河曲王困惑:“天子……?”
东陵王声音更加低缓:“你知道吗,河曲王殿下,除却太子,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接近那个位置。”
野心似无声无息淬进的毒,随年岁增长,沁入肌理骨髓,置身这座宫城,便越发无可避免。
他在长安城种下了一粒种子,以多年被忽视的怨恨浇灌,待风起云变,他乞求着,这种子生根破土,长成参天大树。
他年遮天乱日,祸变成一场能解他不甘的宫事。
后来,他娶了妻,生了孩子。
婴孩在他手中啼哭不止,心头牵动,东陵王亦有了最亲近的血脉。他为他第一个孩子,取名“怀谨”——怀抱美玉,世间无双。
他遗憾了半生的父缘浅薄,化作柔软的心血,尽数投入了怀谨身上。
他抱着怀谨,自庭前惠风春光,至冬季寂静雪落,他亲自教怀谨读书习字,修身学礼,将自己所能寻到的最好的,都堆在怀谨面前。
怀谨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亦是唯一的孩子。他唯恐着,自己浑噩苦恼的悲剧,重演在怀谨身上,便有意不再纳房添嗣。
岁月如长流,望着东陵的日落晚霞,闲散宁静如厮,他有时亦会记不起来,长安城的高楼鳞次,影回熙攘,究竟是甚么模样了。
只是时而听人说起,陛下文韬武治,功业非凡;河曲王少年得意,领军平定西羌,陛下对其嘉赏与偏爱,特许他封地留兵,是独握兵权的藩王。
东陵王听着,只是笑罢,一如云卷飘过,提不起欢喜与嫉恨。
后来,太子诞下皇孙,帝大喜,出令长安与天下同庆,大赦三日,无比风光。他父皇喜爱这位嫡孙不止于此,他亲自养在身边,命大晋最才华有成的大儒教习,更允嫡孙奔入议事政殿,毫不设防。
俨然将其作储君培养。
陛下多年治世,开太平繁盛之景,气势可吞山河。只是英雄终会老去,许多年过去,他年长体虚,养病在榻,一方垂帘,近臣随候在殿,又听闻了一道旨意——
“朕多年劳励,克己勤勉,始有小成,不愧于黎民社稷。然此消彼长,血脉虽厚,终有失天伦乐事,此为憾事难消。念诸子各受封地,独镇一方不可轻动,朕老来思念,亦不能解,是令世子替父归长安,伴侍君侧,慰朕心苦。”
明里暗里的意思,彼此都不是愚钝的人,自然一清二楚。
东陵王听罢旨意,抱着不及十岁的怀谨,软塌上静坐了数个时辰。直至日斜近昏黄,竹帘影拉长,茶凉了一回又一回,他才低笑出了声,亦不觉泣涕满面。
他父皇的心啊,果然是偏着生的。
闲散的东陵王殿下,有名无权,抗不得旨。风萧气凉,满道落叶的时候,趁日头东处,他送怀谨上了马车:“长安是父亲长大的地方,你去看看罢,记得养性当心,无事多递些书信。”许多话涌起,他想一一嘱咐,堵在口中却又作罢,最后慈爱一笑,“待枫红长道,父亲再将你接回来。”
车马轻蹄远去,带走了他平生最后的柔软。
他又成无所事事,浑散茫然的东陵王,独守庭院细雨,熬过一年又一年的枫叶漫天,可是终等不到他的怀谨回来。
嘉帝驾崩,太子继位,三年荒淫,帝又崩。
晏相与朝中老臣扶幼帝登位,辅佐政事。
漫长无涯的闲漫,东陵王已形态虚浮,鬓发藏白。日渐老去的,不止他的面容与身形,更有他难与少年时相当的意气才华。
他蹉跎了许多年,而今思绪已顿如腐木,有时纵使费力,亦寻不出半分谋局布事的计谋。
唯有野心悄然疯长,化作漆黑深渊,已成执念。
成败与功过,他在漩涡中浮沉了这么久,年少时的壮志,年长后的不甘,他总要再争一争。
熬过了他的父亲,他的嫡出二弟,如今他的幼侄上位,东陵王不愿再等了。
直至谢氏嫡女拜家主位,在长安秦楚楼出了一段笑谈,他第一回听见莫璃的名字,心中一动,有了此后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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