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第二章(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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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二章

我傻傻地站在城市的街道上,然后很多面孔模糊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人搭理我。

我喊,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我在城市里面走,好像独自流浪在钢筋水泥的丛林。

那只大黑鹰不见了。

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我身上的军装开始破碎,我被换了很多时髦的马甲,然后我的脸开始变得模糊,最后我醒了。

我发现自己哭得不行。

我梦见了那只大黑鹰。

其实从蹦极开始,我们就进入特种兵的基础科目的学习阶段了,当然其他的体能、格斗、攀登什么的都没有放松。那个时候我还真明白了,狗头大队还真的跟传统的侦察兵不一样。但我只是心里明白,嘴上还是不承认。

于是就学,我鸟归鸟,但是脑子比较好使,技术科目的学习仅仅次于那三个少尉。人家毕竟是正经军校出来的,他们的淘汰比我们严得多,要是这些成绩有一项没有我们兵好,马上就走人。不过我没有让着他们,确实是比不过。人家毕竟是军校的正经本科毕业生,见多识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狗头大队变着花样给我们设置各种严格的情境让我们体验恐惧、孤独、寂寞,还有失落。一日,先让我们在那个狗日的特种障碍场跑了一栋,然后又给赶进泥潭子滚了几趟,就这么泥花花地被赶上东风平头柴的后车厢。车篷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最后面还坐着个训练士官,这个狗日的不让我们往外看。

然后就带着我们在山上转圈,开始我还在心算速度多少、开了多长时间、距离我们的新训队驻地有多远。傻子都知道,这个阵势很明显是要考我们地图判读、摸方位角、在山里跑路的本事。先给你累累,累得有点儿意思,但是又不至于跑不动路,然后再给你转圈,搞晕你,再让你回去。但是,算着算着什么都算不了了,因为车子转圈转得厉害,还很没有章法,好几次都是原地转圈,再找个方向又来回转。这样开了两个多小时,谁也不知道给带到哪里了,然后车停了,车篷子打开,狗头高中队就喊我们下来。

我们晕头转向地下去了,但还是赶紧站好队。然后我才观察到四周的环境,这个鸟大山哪里都差不多,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许新训队就在山底下,也许在几十公里以外。这帮鸟军官、鸟士官就是干这个鸟事的,菜鸟那一点心思瞒不住他们。

然后我们每人领了一个指北针、一张手绘的地图,我们互相一看,居然都不是一样的,当时就蒙了,怎么会不一样呢?

最后狗头高中队说这是找干部家属甚至还有孩子,按照他们的描述画的,画图的都是外行而且根本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更不会在山里跑路。反正就是这个地图了,我们走对走错不关他们的鸟事。

我们当时已经学了gps,但是不给我们gps。狗头高中队说要是打起仗来,gps没有电池或者摔坏了怎么办,还是要靠侦察兵的老一套——一个指北针加上一张地图跑路。有了gps不是太容易了吗?关于地图,他的解释是:“在战争中我们可以有卫星侦察的照片,但是很多时候我们来不及有这个照片,那么就要依靠人力侦察,而往往干这个的都不是专家。什么叫人民战争你们懂吗?这还是有文化的人画的,打仗的时候很可能是个不认字的老太太、老大爷画的,那你怎么办?准也得走,不准也得走,因为你是军人,要完成任务,这没什么可以说的。”

我心里暗暗叫苦。

按照我的地图,目标也就是我们新训队的驻地是在70公里以外,这个距离狗屁都不算,但是地图不准的话就要多跑路,想都不用想比例尺肯定也是不准的,而这一带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过,也没有什么地形地貌或者突出的标志物作为参考。这一带是绝对的山脉丛林,是绝对原始的。按照公路走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傻子都明白,狗头高中队不知道在哪儿给我们安排了监视哨等着我们,抓住就得走人。

然后让我们选择是带一个水壶,还是带一把开山刀(你们在老美的电影里面见过的那种大砍刀)。军用的刀都差不多,我们后来到了狗头大队,在炊事班帮厨时都用这个砍排骨,觉得比菜刀好使多了。

我们都没有选择水壶,而是开山刀。因为在林子里,刀比水更重要。

我们就穿着自己的迷彩服和胶鞋,戴着作训帽,肩上挎着开山刀,兜里装着指北针和那张狗日的手绘的二十张基本找不到太多共同点的地图,傻不拉几地站成一排。

然后高中队就说这个科目叫“丛林流浪”。特种兵在敌后很可能会和分队失散,失散的原因很多,譬如你留下阻击追兵,任务完成后撤回;你不慎被俘虏而且来不及拉光荣弹,后来又脱逃出来。总之,当被扔在野外的时候,就得靠这个本事。狗头高中队还说这算对我们不错了,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连这个地图都没有,我们只能自己看星星跑路。

我们的时间是一天半加一夜,现在是中午11点,也就是说明天天黑以前必须都回来,回不来的就淘汰。后来我跟洋人特种兵哥们儿交流,他们说也这么被收拾过,虽然形式不一样,但是换汤不换药。再后来我退伍以后,接触了一些资料,原来这是基础科目,还被一个美国人写进了专栏小说。但是我还是要写一次,因为印象太深了。如果你觉得重复,可以跳过去。

然后我们分别上了四辆小王八迷彩吉普车,眼睛还被蒙得严严实实的,被他们带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再次在山里转圈,开一会儿丢下一个,开一会儿再丢下一个。从路面的颠簸情况,我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公路。

我实在记不起来当时多久丢下一个了,因为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我相信大多数人也记不住。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在老部队没有把你单独往人生地不熟的丛林里扔过,毕竟安全第一,战友情谊重,不敢让你出一点儿劳什子事情。

我心里开始悲凉,怀念起我们山沟里那个鸟步兵团的小侦察连,怀念我的苗连和陈排,还有我的弟兄们,他们是不会把我单独一个丢在山里的原始丛林里的。我要是没有了,他们会全体出动,把方圆几十里的大山翻个遍,拿个高音喇叭不断地喊“小庄,小庄你在哪儿”,还会不时拿空包弹往天上打,给我指引方向。

我的眼泪悄悄地出来,浸湿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马达坐在我身边,他抓紧我的手:“龟儿子,别害怕,你没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

黑风在耳边呼啸着山林,我知道里面危机四伏。

我知道里面有狼,因为我们在夜晚听过狼在互相打招呼,当时我就怕得不行。

弟兄们都下去了,然后轮到我了。

我被丢下来,等到我摘下蒙眼布,那辆小王八吉普车已经走了。

我看看四周,我在一个空地上。黑风、丛林、山谷、蓝天、白云,还有什么?

还是一个不到18岁的小列兵。

你知道什么叫渺小吗?我当时就意识到了。我以前看过《第一滴血》,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丢在一片大山里面。我不敢喊,因为怕招来狼。只剩下我自己了,现在没有人帮助我了。

要是有一支81自动步枪我就不害怕了,我说过我是自动步枪速射的高手,我估计狼不会有我的速射快。35秒内,我可以准确地打出30发子弹,而且全部命中100米到50米距离,从前面60度角范围内刚刚跳出来的钢板靶。我更换弹匣的速度也很快,最后一发子弹打完的时候,我的左手已经从胸前拔出了备用弹匣,然后空枪挂机的同时,备用弹匣已经撬掉了空弹匣,直接装上,然后就拉栓射击拉栓,不超过2秒钟子弹就续上了。我相信狼没有那么多,因为我会带150发子弹,但是我现在只有一把开山刀。

泪水流下来。我的腿在发软。我就操这个狗头大队!但是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拿出了指北针,拿出了那张狗日的地图。

我还流着眼泪,我还没有18岁,我被狗头高中队扔到了遮天避日的丛林,还是最后一个被丢下来的,也就是说距离最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们说他是不是个鸟人?我还在流着眼泪。

12孤独流浪在丛林(2)

很多年后,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依然不寒而栗。你想象一下,一个17岁半的孩子,被丢在一个有狼出没的原始森林里面会是什么情景?不过日后我习惯了这样的训练,而且狗日的高中队也真的经常这样操练我们。难度也越来越大,最后不仅动用老队员当假想敌,围追堵截抓住就扣分,不投降就真的锤你,绝对不留情面,还动用直升机天上搜索,发现动静就组织搜索分队垂降下来抓你,不投降还是真的锤你,还是不留情面,甚至还发展到跟警通中队借来了几条乌黑锃亮的德国原装进口大狼狗,追上就咬我们的胳膊。这帮狗爷的训练极好,不会死咬,只要你不跑就只是刁着你,但是也不留情面,搞得我们一路狂奔,恨不得把整个身子藏在水里不出来。不过那时候,我已经不害怕了,因为狗毕竟是狗,不是狼。

人的第一次经验,往往会记一辈子。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何况是这种特殊的回忆。

我流着眼泪,拿着指北针和地图辨别自己的位置,然后决定朝着地图指引的方向走,也不知道对不对,只能走走再说了。错了就再走,没有法子。这就是我自己找的鸟罪!

我把地图和指北针装好,从背上的刀鞘拔出开山刀。当时我还在空地上,但是拔刀不是为了砍树枝子什么的,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有个家伙在手比没有强啊!

丛林在前面等着我。

我就走进树林,向着那个方向过去,然后开山刀就派上用场了。但是不到半个小时手就开始起泡了,因为我没有在山地丛林行军的经验,我刚刚当了半年侦察兵啊,只参加过比武,连野营拉练都没有参加过啊!我疼得吱吱地直抽冷气,就换了左手。一看自己的右手手心已经血泡破裂,一片模糊了。虽然我的手已经全是老茧,但是开山刀是个什么概念只有用过才知道。我身上也没有带什么急救包,但是必须得包扎。不包扎不行啊,这种亚热带丛林气候如此适宜细菌生长,感染是跑不了的!我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办法,就脱掉外衣,用刀割下自己的迷彩短袖衫上的半截袖子,给自己包了起来。然后我就不敢用这种开山刀开路了,只能用手使劲儿拨开这些挡住我的枝蔓,实在不行我宁愿绕道走。要知道除了刀之外,手是我现在最珍贵的武器和工具了!

我虽然在大山里面当过兵,但是这样的原始森林还真的是第一次走。我们一般训练都在部队附近的山上,那儿已经有固定的训练场了;侦察兵比武也不会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要评分、要观摩、要这要那,所以只要有个意思就行了。脚走在堆积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落叶上面,软绵绵的没有声音,还不时踩断枯树枝,“咔嚓”一声。开始时我还吓一跳,后来就无所谓了。阳光像剑一样从茂密的枝叶间射进来,把我目光所及之处全部分割成不规则的方格。

我在电脑前面写的时候,那种潮湿的味道再次在我的鼻子前面围绕。腐烂的枝叶和动物尸体、粪便的味道,亚热带丛林谷底里面低气压的味道,雾气的味道,还有什么味道?对了,还有兰花的味道。

是的,我看见了兰花。

我不知道是什么兰花,至今也不知道,后来在野外生存课程上面学的植物谱上也没有。人类对大自然的了解是有限的,但是我真的看见了。

就在一棵几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树的中间,有一束小小的兰花。白色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阳光洒在它的身上,如同冰山雪莲一样纯净。

我要把它摘下来!我要送给小影!

我把刀插进自己的刀鞘,然后往手里吐两口唾沫,抓住粗粗的藤条爬树。这些藤条如群蛇般缠绕着大树,树干潮湿,藤条潮湿,一切都很潮湿,但是我还是要爬上去,因为我要摘给小影!

我往上爬,一手露水和植物分泌的黏液,但是我顾不上了。缠着迷彩短袖衫布的右手终于快要够着这束小小的兰花了!我拼命伸手够着。胶鞋紧紧扣死藤条的缝隙,左手紧紧抓住藤条。我不能再往上爬了,因为上面有突出的粗树干挡住了我的道路。要是爬到这个树干上,我就耗费太多的力气了!我还要去爬上那座山!这个狗日的高中队!

终于够着了兰花的根茎。我使劲儿一拽,结果脚底下一滑,在藤条里面一别,“啊”的叫了一声,手里也一滑,就这么滑下去,由于太滑,手就松开了!然后,我就一头栽下去,但是我手里还紧紧抓着兰花!

我从3米左右的树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但是腐败的层层落叶太厚了,所以我没有晕过去,就是脚腕子一阵一阵生疼。我就要站起来,结果起来的时候左脚腕子疼得不能着地。我急忙坐下把裤子卷起来,然后把袜子往下推。我看见了自己发肿的脚腕子。我忍着疼摸了摸,只是肿了,按照我学的战场救护知识,并没有骨折。

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下来了,我知道这就意味着,我绝对不可能及格了!我倒不怕回不去,因为要是时间到了我回不去的话,狗日的高中队就得把全中队拉出来找我,直升机也会在天上团团转。狗头大队也是解放军,不能草菅战士的性命,不然狗头高中队绝对要扒掉这身军装!我有把握坚持到明天晚上,然后再过一晚上甚至几天,毕竟经过侦察兵比武集训而且又在狗头大队被锤了半个月了。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疼,不像现在切菜的时候手指头划了个口子都觉得疼。唉!什么叫时过境迁啊!

但是我的成绩不会及格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想起了我的苗连和陈排。要是及格了我不留下是我nb,但要是不及格被发回去,我怎么见我的苗连和陈排啊?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

好在兰花还在!

小影!我又想起了小影。我把兰花握在手里看着,闻着它的芬芳,和小影的身上、脸上、手上一样一样的。我知道小影在想着我。我的心里有点儿勇气了。这种勇气随着芬芳增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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